阴婚契约 第56章 血鉴通幽

山洞阴冷，水滴声规律地敲击着岩石，如同催命的更漏。陆怀真躺在冰冷的石地上，面色灰败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其后颈处，那枚由王玄明临死血咒所化的“噬魂符种”在薄薄的煞元冰封下微微搏动，如同蛰伏的毒蛛，随时可能彻底爆发，吞噬掉老人最后残存的生机。

陆昭衍盘膝坐在一旁，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而坚定。体内的煞元在经脉中奔涌咆哮，带来力量的同时，也带来一种冰冷的躁动与杀戮的渴望，被他以强大的意志死死压制。空白面具人带来的压迫感，爷爷性命垂危的紧迫感，以及那深不见底的“傩面真主”之谜，如同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唯一的希望，只剩下深藏在左手印记深处、因吞噬煞气而陷入异常沉眠的秦绛。必须唤醒她！只有她，才可能知晓解除“噬魂符种”的方法，也只有她，才可能对抗那深不可测的空白面具人及其背后的恐怖阴谋。

寻常的呼唤与能量灌注已然无用。需要一种更强力、更直接、甚至可能伴随巨大风险的方式，强行穿透那厚重的沉眠壁垒，与她建立联系。

陆昭衍的目光落在了那卷得自下涧村冥婚石室的《山鬼嫁仪》人皮卷轴上。这邪典中，除了记载邪恶的活祭冥婚仪轨，似乎还有某些关于“沟通幽冥”、“强续契约”的禁忌法门。他深吸一口气，将卷轴展开，跳过那些令人作呕的血祭步骤，仔细搜寻。

终于，在卷轴末尾一处极其晦涩的角落，他发现了一段名为“血鉴通幽”的秘法。此法并非用于害人，而是施术者以自身心头精血为引，混合某种特定媒介（往往是与目标关联极深之物），绘制特殊符阵，强行燃烧魂念，短时间内极大增强灵觉，用以沟通沉寂或抗拒联系的强大存在。代价极大，轻则元气大伤，重则魂魄受损，甚至可能被沟通目标的庞大意念反噬冲垮。

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陆昭衍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又看了一眼昏迷的爷爷，眼神决绝。他选定山洞内一块较为平整的地面，清理干净。

媒介…… 与秦绛关联极深之物？他自身就是最大的媒介——阴婚契约的承载者。但还需一物引动。他目光扫过周身，最终定格在那柄青铜傩面戈上。此戈虽源自将军墓，但历经波折，已与他煞元相通，更曾作为桥梁传递过秦绛的力量与意念，或可一用。

他依照法门所述，以匕首尖端，小心翼翼地在心口处划开一道浅痕，挤出三滴滚烫的、蕴含着自身本命元气的心头精血，滴落在一个早已备好的陶碗中。剧痛传来，他却眉头都未皱一下。

随后，他割破指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混合着那三滴心头精血，在地面上开始绘制一个复杂无比、充满古老邪异气息的符阵。符文并非傩面图案，而更像某种扭曲的星图与冥府象征的结合体，每一笔落下，都消耗着他大量的魂念与精力。

符阵成型，中心留有一处凹槽。他将青铜傩面戈横置于凹槽之上，戈身那暗红的纹路接触到血阵，微微亮起，仿佛活了过来。

最后，他盘膝坐于阵眼，左手掌心向下，将那弯月印记正对符阵核心，右手并指按在自己眉心，闭目凝神，开始诵念那拗口而充满诡异力量的咒文。

咒文声起初低不可闻，渐渐变得清晰，在山洞中回荡，引动着四周的阴气向他汇聚。地面的血阵随之亮起幽幽的红光，将他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随着咒文的持续，他体内的煞元与魂念如同被点燃般疯狂燃烧，注入血阵之中！痛苦远超想象，仿佛灵魂被放在火上炙烤！但他咬牙坚持，将所有意念集中于一点——沟通秦绛！

“以吾之血……为引！以吾之魂……为桥！契约为凭，幽冥洞开……秦绛……醒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血丝密布，将按在眉心的手指狠狠划下，一缕本命魂血滴落，正中下方的心头精血！

轰——！

整个血阵红光大盛！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虚空的邪异力量！红光冲天而起，却并未消散，而是在半空中扭曲、凝聚，最终化作一道血色的、仿佛由无数哀嚎灵魂构成的虚幻镜面！

镜面之中，并非映照山洞景象，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幽蓝冰海——那是秦绛沉眠的怨念核心！

血镜产生的恐怖吸力开始疯狂拉扯陆昭衍的魂念，要将其投入那片冰海深处！他紧守灵台，全力维持着这脆弱的通道。

“秦绛！醒来！！”他以魂念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音透过血镜，轰入那片幽蓝死寂的世界！

冰海剧烈翻腾起来！仿佛被这外来的、带着血气的力量所激怒！无数冰冷的、充满痛苦与怨毒的意念碎片如同海啸般顺着通道反冲而来，狠狠撞入陆昭衍的脑海！

“呃啊——！”陆昭衍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摇晃，险些崩溃。但他死死撑住，继续呼唤！

或许是感应到了他那不惜燃烧魂命的决绝，或许是那心头精血中蕴含的契约之力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那青铜戈上残留的她的气息产生了共鸣……冰海的最深处，那浩瀚的幽蓝能量终于开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凝聚……

一个模糊的、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实的虚影，在冰海中央缓缓浮现。依旧是那身玄底赤纹的深衣，长发如墨，面容依旧笼罩在寒雾之后，但那双眸子……已然睁开！

不再是燃烧的幽蓝火焰，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蕴藏着万古寒冰与无尽星辰的……虚无与疲惫。

她“看”向了血镜之外的陆昭衍，目光穿透了时空的阻隔。

“……何苦……至此……”一个清冷、疲惫、却带着一丝极其复杂情绪的声音，直接响在陆昭衍的灵魂深处。这一次，无比清晰，不再断断续续。

“爷爷……中了噬魂符种……唯有你能救！”陆昭衍强忍着魂念撕裂的痛楚，急声道，“还有……空白面具人……傩面真主……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听到“噬魂符种”四字，秦绛的虚影微微波动了一下。听到“空白面具人”和“傩面真主”，她那虚无的目光中，骤然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

沉默了片刻，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快了许多，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噬魂符种’……乃傩面一脉核心禁术……需以至亲之血，混合施术者残留魂屑，以‘摸骨逆脉’之法，方可逼出……”

至亲之血？陆昭衍立刻想到自己与爷爷血脉相连。施术者残留魂屑？王玄明已死，魂飞魄散，何来魂屑？

“……汝体内……煞元……吞噬其力……已蕴其残痕……可代用之……”秦绛似乎能感知他的想法，立刻补充道。

原来如此！陆昭衍瞬间明悟。

“至于彼等所求……”秦绛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压抑了千年的……恨意与……恐惧？“……彼等痴愚！所求并非‘真主’……乃是‘伪神’！妄图以万灵怨念为薪，以‘皇殒之核’为火，重燃‘魙’道余烬，接引……‘聻’海降临！化此间为……永恒死寂之国！”

魙道余烬？聻海降临？！永恒死寂？！

陆昭衍心中巨震！ blank面具人他们的最终目的，竟然不是追求长生或力量，而是要将整个世界拉入比“魙”更加彻底、万物归寂的“聻”的领域？！这是何等疯狂！

“皇殒之核？”他捕捉到关键。

秦绛的虚影剧烈波动起来，仿佛提及此事都让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吾……与‘她’……陨落之时……核心逸散……一者化为‘厉’念……一者……归于‘聻’寂……彼等所欲……便是集齐‘双核’……以其为匙……洞穿阴阳之限……”

双核！厉念与聻寂！果然与爷爷的猜测一致！那另一位皇殒，竟是化为了“聻”？！而秦绛的力量，以及那镜湖冥泉下的存在，便是所谓的“双核”？！

空白面具人想要得到秦绛，是为了她这份“厉念之核”！

“彼等……已寻得‘聻寂之核’的……大致方位……镜湖之底……只是其入口之一……‘她’的湮灭之地……远不止一处……下涧村冥婚井……将军墓……皆为其‘锚点’……彼等欲以邪傩之力……将其彻底唤醒……”

信息量巨大，陆昭衍只觉得头皮发麻！镜湖、下涧村、将军墓，这些他们经历过的恐怖之地，竟然都是另一位皇殒“聻寂之核”的锚点！ blank面具人早已在布局，试图激活所有锚点，最终定位并唤醒那恐怖的“聻寂之核”！

“时间……不多了……”秦绛的虚影开始变得黯淡，维持这种沟通对她的消耗同样巨大，“吾……沉眠……吸收煞元……需时……化解‘血诅’反噬……暂时……无法助你……”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陆昭衍，看到了他身后昏迷的陆怀真，最后道：“……先救至亲……‘摸骨逆脉’之法……吾传于你……”

一段玄奥的、关于如何运用魂力感知血脉、逆转阴气通行、逼出符种的精细法门涌入陆昭衍脑海。

传完法门，她的虚影彻底消散，血镜也随之破碎，化作点点红光湮灭。

山洞重归黑暗。陆昭衍瘫倒在地，七窍流血，魂念消耗巨大，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得到了最关键的信息和救爷爷的方法！

他挣扎着爬起，立刻来到爷爷身边。依照秦绛所传法门，他右手并指，以自身精血混合一丝蕴含王玄明残痕的煞元，点在自己眉心，凝聚魂力；左手则轻轻按在爷爷后颈符种周围，指尖冰凉，魂念细若游丝，渗透进去。

“摸骨逆脉”并非真正触摸骨骼，而是以魂力感知血脉流动与魂魄经络。他闭目凝神，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只剩下指尖下那微弱的心跳与紊乱的魂脉。

找到了！那符种如同附骨之疽，其根须深深扎入了爷爷的三魂七魄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魂力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沿着那诡异的根须逆向流转，同时催动那滴混合了煞元的精血，如同诱饵般，吸引着符种的注意。

过程凶险万分，稍有差池，便可能彻底毁伤爷爷的魂魄。陆昭衍全神贯注，额头汗如雨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那符种在精血和逆流魂力的双重作用下，开始微微松动，其漆黑的根须一点点从魂魄中剥离出来！

陆昭衍看准时机，猛地加大魂力输出，低喝一声：“出！”

嗤！

一缕极细的黑烟猛地从陆怀真后颈被逼出，发出尖锐的嘶鸣，欲要逃窜！

陆昭衍早有准备，左手煞元涌动，一把将其攥住，狠狠一握！煞气侵蚀之下，那黑烟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彻底消散于空中。

符种，解除了！

陆怀真闷哼一声，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却明显平稳了许多，沉沉睡去，性命已然无碍。

陆昭衍长长松了一口气，浑身脱力，几乎虚脱。

然而，还不等他喘息片刻，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山鬼令”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表面乌光狂闪，指向山洞之外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阴冷、充满了戏谑与恶意的气息，如同潮水般从洞外弥漫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山洞！

一个沙哑、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在洞口响起：

“啧啧啧……‘血鉴通幽’？真是令人感动的情谊。看来，殿下告诉了你不少事情。也省得老夫再多费口舌了。”

“那么，现在……可以把殿下‘请’出来了吗？或者，由老夫亲自来‘请’？”

空白面具人！

他竟然去而复返，而且似乎早已潜伏在侧，等待的就是陆昭衍施展“血鉴通幽”、魂念最虚弱、秦绛也刚刚沉寂无法援手的这个最佳时机！

真正的绝杀之局，此刻才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