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契约 第49章 镜湖之约

秦绛那冰冷、疲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传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陆昭衍心中激起层层波澜。

镜湖深渊入口……月晦子时……携山鬼令与青铜戈前往……

她究竟想做什么？是要借助那入口的力量彻底清除“血诅之源”？还是要进行某种危险的仪式？亦或是……另有所图？

信任与怀疑在心中激烈交锋。但陆昭衍深知，自己没有选择。无论是为了自救，还是为了弄清真相，抑或是出于对那份复杂契约的一丝难以言喻的羁绊，他都必须赴约。

接下来的几日，他摒弃所有杂念，全力调养恢复。爷爷陆怀真虽极度担忧，却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倾尽所能为他准备。老人翻遍古籍，终于在一本残破的《傩戏本源考》中，找到了一段关于“山鬼令”的模糊记载，提及此令乃古时“山鬼祭”主祭人所持，有“号令地阴，沟通幽泉”之能，或许正是开启或稳定镜湖入口的关键之一。

月晦之日，夜空如墨，星月无光，是一月中阴气最沉凝晦暗之时。

子时将近，陆昭衍辞别爷爷，再次悄然潜入夜色中的校园。镜湖一如既往地沉寂，漆黑的水面如同一块巨大的墨玉，深不见底，倒映不出丝毫光亮，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宁静。

他按照记忆，来到上次窥见深渊入口的大致区域，屏息凝神，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左手紧握“山鬼令”，右手反握“青铜傩面戈”，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湖面依旧死寂。

就在子时正刻到来的瞬间——

嗡……

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声隐隐响起。整个镜湖的水面开始以某种特定的频率微微震颤起来，中心处，一圈圈涟漪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来了！

陆昭衍瞳孔微缩，全神贯注。

只见湖心处的涟漪越来越急，最终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的水色变得愈发幽深，仿佛直通九幽。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并无那痛苦傩面石雕浮起，也无万魂哭嚎的景象，只有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阴寒气息从漩涡深处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山鬼令”骤然变得滚烫，表面的傩面图案亮起幽暗的乌光，与那漩涡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青铜傩面戈也微微震颤起来，戈身上的纹路闪烁不定。

漩涡旋转的速度逐渐加快，中心处那幽深的黑暗开始扭曲、拉伸，最终……形成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不稳定的、仿佛由纯粹黑暗构成的……“门”！

门内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吸力，以及秦绛那清晰而冰冷的召唤意念！

没有犹豫，陆昭衍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冰冷的湖水，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般，精准地投向那道黑暗之门！

穿过“门”的瞬间，并无水的触感，反而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膜。眼前景象骤然变幻，不再是水下世界，而是一条倾斜向下、完全由某种漆黑冰冷岩石构成的甬道！甬道壁上刻满了与青铜戈、山鬼令同源的古老傩面符文，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提供着仅有的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精纯阴气与一种万古不变的死寂感。

这里，便是镜湖之下的真正秘境！

他顺着甬道向下滑行，速度极快，不过片刻，眼前豁然开朗，落入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之中。

石窟广阔无比，看不到顶，四周石壁布满蜂窝状的洞穴，深不见底。石窟中央，并非预想中的祭坛，而是一片漆黑如镜、不起丝毫波澜的地下湖！湖水散发着极致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其阴气精纯程度，远超外界任何地方。

而秦绛，就静静地站立在湖边。

她这一次的身影，凝实得近乎拥有实体。依旧是一身玄底赤纹的古老深衣，长发如墨披散，周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却令人不敢直视的幽蓝光晕之中。她的面容依旧模糊，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其中燃烧着冰冷的幽蓝火焰，仿佛能洞穿人心，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丝极力压制的混乱波动。

她并未看陆昭衍，而是凝视着那片漆黑的湖水，仿佛在与其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陆昭衍落地，站稳身形，警惕地保持着距离，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此时的秦绛，状态极其特殊，似乎正处于某种关键的平衡点，稍有不慎便可能打破。

良久，秦绛才缓缓转过身，那双燃烧的幽瞳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目光冰冷依旧，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绝对漠然，多了一丝……审视与复杂。

“你……看到了。”她清冷的声音直接响在陆昭衍脑海，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陆昭衍知道她指的是“血诅之源”，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皇殒’留下的……印记。”秦绛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提及都是一种痛苦的波动，“亦是……吾无法彻底摆脱的……枷锁与……耻辱。”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片漆黑的湖水：“此乃‘冥泉’，能映照魂灵本源……亦能……暂时隔绝那污秽的感知。”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陆昭衍，变得锐利：“今日唤你前来，需借你之力，行险一搏。以‘山鬼令’定住此地脉眼，以‘傩面戈’斩断其延伸之触须……助吾……将其暂时逼回核心封印。”

陆昭衍心中一震！她是要主动对那“血诅之源”动手？！而且需要他的帮助！

“我该如何做？”他沉声问道，没有退缩。

秦绛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果断略有意外，却并未多言。她抬手打出一道幽蓝光芒，没入陆昭衍眉心。

瞬间，一段复杂而精妙的、关于如何运用“山鬼令”引动此地阴脉、以及如何将“阴蚀咒”的力量灌注于“傩面戈”并精准斩击的法门，涌入他的意识。这法门极其艰深，对阴元操控的要求达到了变态的程度，稍有差池，不仅无法斩断血诅触须，反而可能被其反噬污染。

“冥泉倒影，即为标靶。时机……唯有刹那。”秦绛的声音凝重无比。

陆昭衍立刻明白，这是要他以冥泉水为镜，锁定映射出的血诅触须，在其显现的瞬间出手！他重重点头，毫不迟疑地走到湖边指定方位，左手高举“山鬼令”，全力运转阴元，依照法门将其狠狠刺入脚下岩石！

嗡——！

山鬼令乌光大盛，一道道符文自令身蔓延而出，如同活物般钻入地底！整个石窟微微一震，地下冥泉的湖面泛起涟漪，精纯的阴气被强行汇聚、稳定下来。

与此同时，秦绛飘然至冥泉中央，虚立于水面之上。她双手结出一个古老繁复的印诀，周身幽蓝光芒暴涨，化作无数道冰冷的锁链，猛地刺入自己的心口位置！

“呃……”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显然，她在以自身本源之力，强行刺激并逼迫那潜藏极深的“血诅之源”显形！

咕嘟咕嘟……冥泉中心，原本平静的湖面开始剧烈翻腾，冒出的不再是水泡，而是浓郁粘稠的、如同鲜血般的暗红色物质！这些物质扭曲蠕动着，渐渐凝聚成一道道狰狞的、试图挣脱束缚的触须虚影！

就是现在！

陆昭衍眼神一厉，右手青铜傩面戈猛然挥出！戈身之上，那缕灰黑色的“阴蚀咒”湮灭之力被催发到极致，化作一道细微却凌厉无比的灰线，精准无比地斩向冥泉倒影中那一道道刚刚成型的暗红触须！

嗤！嗤！嗤！

无声的交锋在倒影中进行！每斩断一道倒影中的触须，秦绛本体便微微一颤，周身的幽蓝锁链便收紧一分，将那试图具现化的暗红能量强行压回体内！

过程凶险万分！陆昭衍需要极度精准地把握时机和力度，既要斩断触须，又不能伤及倒影中代表的秦绛本源！而秦绛则承受着内外双重冲击，每一次压制都仿佛在撕裂自己的灵魂！

然而，就在最后几道主要触须即将被斩断之际——

异变陡生！

那冥泉中的暗红物质猛地一阵剧烈翻腾，竟凝聚成一个模糊却无比狰狞、与秦绛有几分相似、却充满无尽恶毒与嘲讽意味的女子面容！那面容猛地张开嘴，发出一声无声却直击灵魂的尖啸！

轰！

整个冥泉猛地炸开！恐怖的怨念冲击如同海啸般向四周扩散！

陆昭衍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被狠狠抛飞出去，手中的山鬼令和傩面戈都险些脱手！

秦绛更是首当其冲，周身的幽蓝锁链寸寸断裂，身影瞬间变得黯淡模糊，那被压制的暗红能量疯狂反扑，甚至一度将她的本体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桀桀桀……”那狰狞的暗红面容发出扭曲的笑声，竟口吐人言，声音沙哑疯狂，与秦绛的本音截然不同：“愚蠢！妄图借蝼蚁之力反抗？吾即是你！你的恨！你的怨！你终将归于吾！吞噬他……吞噬一切……”

“闭嘴！”秦绛发出一声冰冷的怒喝，眼中蓝焰疯狂燃烧，强行将那血色逼退少许，但显然已落入下风，情况危急！

陆昭衍挣扎着爬起，看到此景，目眦欲裂。他猛地想起《山鬼嫁仪》中一段关于“血咒反噬”的记载，以及爷爷给的“紫金静心牌”！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静心牌，咬破舌尖，一口纯阳精血喷在上面，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掷向那冥泉中扭曲的暗红面容！

“敕！”

静心牌吸收了精血，爆发出刺目的紫金色雷火之光，如同一个小太阳般砸入冥泉！

至阳雷火正是这等阴邪血咒的克星！那暗红面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被雷火灼烧得扭曲消散，弥漫的怨念冲击也为之一滞！

趁此机会，秦绛凝聚最后力量，幽蓝光芒彻底爆发，终于将反扑的血诅之力强行压回核心深处封印！冥泉渐渐恢复平静，但那泉水却比之前更加漆黑深邃了。

一切尘埃落定。

石窟内一片死寂，只剩下陆昭衍粗重的喘息声和秦绛愈发黯淡虚弱的魂影。

她缓缓飘落到湖边，身影淡得几乎透明，显然此次镇压消耗巨大，甚至可能伤了根本。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陆昭衍，那双幽瞳中的火焰微弱却复杂。

“你……”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冰冷的陈述，“……此物，予你。”

她抬手，一点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幽蓝光芒，缓缓飞向陆昭衍，没入他左手的弯月印记之中。

瞬间，一段关于如何运用自身精血与阳气，短暂强化“紫金静心牌”以克制血诅反噬的秘法，以及一段更加深奥的、关于如何初步炼化与引导“冥泉”精纯阴气以稳固魂魄、对抗污染的法门，印入他的脑海。

这并非感谢，更像是一种……公平的交易，或者说，进一步的投资。

做完这一切，她的身影开始缓缓消散，但在彻底消失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恢复平静的冥泉，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却让陆昭衍头皮发麻的话：

“此间‘冥泉’……并非自然形成……乃昔年……另一位‘皇殒’……最终湮灭之地……”

话音未落，她已彻底消失，回归契约深处沉眠。

陆昭衍独自站在冰冷的冥泉边，握着微微发热的山鬼令与青铜戈，回味着秦绛最后那句话，心中寒意更甚。

另一位皇殒的湮灭之地？

这镜湖之下的秘密，远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而秦绛带他前来此地镇压血诅，真的……仅仅是为了寻找一个能隔绝感知的环境吗？

他看着漆黑如镜的湖水，仿佛看到无数古老的秘密与恐怖，正在湖底默默的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