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村,苏老丈家。
谢玄,或者说“玄之”,正坐在院中一截磨得光滑的树桩上,对着眼前一堆纠缠不清的渔网,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月白色的旧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虽然袍子已经洗得发白,还有几处不甚美观的补丁,但穿在他身上,依旧有种难以言喻的清贵之气。
只是此刻,这位“落难仙人”的表情,实在算不上仙风道骨,更像是个被先生留堂罚抄书的苦恼学子。
这渔网,比朝堂政事、比武功心法,难搞多了!
苏小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从灶间袅袅娜娜地走出来,一眼就瞧见了树桩上那抹清隽却透着几分茫然无措的身影。
她的心,就像被太湖的春水泡过一般,软得一塌糊涂。
“玄之哥哥,该喝药啦。”
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生怕惊扰了他。
谢玄(玄之)抬起头,接过药碗,道了声:
“有劳。”
便仰头将那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小小看着他滚动的喉结,脸颊微红,连忙接过空碗,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顺势在旁边一个小马扎上坐了下来,拿起地上那团乱麻似的渔网,手指灵活地穿梭起来。
“玄之哥哥,你看,这织网啊,不能心急。”
她一边示范,一边轻声细语地讲解,
“线要这样绕,结要这样打,不然就容易乱,就像……就像理不清的思绪一样。”
她说这话时,眼波流转,若有若无地瞟向谢玄。
谢玄依言看去,只见那双常年劳作、略显粗糙的手指,在棕色的网线间翻飞,竟有种别样的灵巧美感。很快,一个规整的网眼就在她手中成型。
他尝试着模仿,但那双曾经执笔定乾坤、握剑镇山河的手,对着这细细的网线,却显得格外笨拙。
要么线头对不准,要么结打得松松垮垮,折腾了半天,额角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团渔网在他手里,似乎比之前更乱了。
苏小小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像风吹动了檐下的铃铛。
“玄之哥哥,你这样子,可不像是会干活的人。”
她掩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定是以前在家里,被人伺候惯了的。”
谢玄动作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被人伺候?
他似乎……确实是。
但具体是怎样的场景,有哪些人,脑海中却只有一些模糊的、穿着华丽服饰的影子,看不真切。
他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更加专注地跟手里的渔网较劲,仿佛解开这团乱麻,就能解开他脑海中那片迷雾。
苏小小见他不语,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哼唱起一支江南水乡的小调。歌声清亮婉转,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寂静的午后。
“三月桃花开呀,郎君打船来……”
“小妹在河边站呀,心里胡乱猜……”
歌词直白而大胆,充满了少女怀春的旖旎心思。
她一边唱,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谢玄。
只见他依旧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渔网,似乎并未留意歌词的内容,或者说,并未将这小调与他自身联系起来。
苏小小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但更多的是被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疏离又专注的气质所吸引。
她觉得,玄之哥哥就像太湖深处最幽静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看不透的漩涡和秘密。
“玄之哥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是读书人吗?还是……经商的?
”她实在想象不出,除了这两种,还有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般气度的儿郎。
谢玄的手指再次停顿。做什么的?
他努力回想,脑海中却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宏大的宫殿?
摇曳的烛火?冰冷的甲胄?
还有……一道模糊的、穿着宫装、对他巧笑倩兮的纤细身影……
每当他想抓住那道身影,看清楚她的脸,脑袋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闷与空洞,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记不清了。”
苏小小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中一阵揪痛,连忙道:
“记不清就不想了!反正你现在在这里挺好的!我爹说,你身子底子好,再养些时日就能大好了!”
她顿了顿,脸上又飞起红霞,声音细若蚊蝇,
“以后……以后就在我们白石村住下,也挺好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了喉咙里。
谢玄没有听清,或者说,他的心神并不在此。
他只是礼貌性地微微颔首,目光却再次投向了院门外,那条通往太湖、也通往未知远方的土路。
他在等什么?
或者说,他在寻找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一种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告诉他,他遗失了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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