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器时代：从零开始的工业革命 第22章 无用功与刀锋之间

走出总管胥的棚屋，林凡并未感到轻松。那场问询像一场无声的审讯，虽未动刑，却字句如刀，划定了他的生存边界，也窥探了他最深的秘密。胥总管那双锐利而疲惫的眼睛，仿佛仍在背后注视着他，衡量着他的“用处”与“麻烦”。

他回到修理区，迎接他的是阿木担忧的目光和老工匠石臼复杂的一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拿起工具，继续工作。但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一种无形的关注，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被置于一个透明的笼子里。

然而，仅仅平静了两天。这天下午，土台方向再次传来了动静。这一次，来的不仅是守卫，还有总管胥本人。他脸色凝重，步伐匆匆，径直走向修理区，目光直接锁定了林凡。

“你，跟我来。领主大人要见你。”胥总管的语气比上次更加简短急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领主？！那个从未露面、掌握着这片土地和所有流民生杀予夺大权的小领主？！

林凡的心猛地一跳，比面见胥总管时紧张了数倍。周围的工匠们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连石臼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来不及多想，林凡只能再次放下工具，跟上胥总管的脚步。这一次，他们不是去土台上的棚屋，而是走向营地边缘一处戒备更加森严、由粗木栅栏围起来的小型坞堡。这里是领主莅临营地时的临时居所和指挥点。

进入坞堡，气氛更加压抑。持戈的守卫眼神冰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革、金属和隐隐的血腥味。胥总管带着林凡走进一间石砌的厅堂，里面点着油脂火把，光线昏暗。

一个身材不高、但颇为壮实、穿着深色锦袍、外罩简易皮甲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看着墙上挂着一张粗糙的兽皮地图。他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

这位领主大约三十多岁，面容粗犷，皮肤黝黑，下颌留着短硬的胡茬，眼神鹰隼般锐利，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执掌生杀形成的威压感，远非胥总管那种管理者的精明可比。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扫过来，林凡就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大人，人带到了。”胥总管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领主的目光落在林凡身上，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胥说，你有点歪脑筋，能省力气，讨厌白费功夫？”

他的语言更加直接，甚至粗鲁，带着军人的作风。

林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在这位领主面前，任何花哨或掩饰都可能带来致命后果。他必须用最核心、最直白的东西来应对。

他点了点头，用尽量清晰、但仍显磕绊的语言回答：“是…大人。咊…看…做事…很多…漼（浪费）…力气。时间。东西。”他再次强调“浪费”这个核心概念。

“哦？”领主剻似乎来了点兴趣，走近两步，逼视着林凡，“比如？”

林凡知道这是关键。他不能空谈理论，必须举例，而且必须是领主能理解的、关乎其利益的事。

他想了想，指着厅堂外面营地的方向：“比如…搬石头。路…远。坡…陡。人…累。搬的少。漼。”他又想起修理区，“比如…修东西。找工具…半天。漼时间。工具乱放…坏得快…漼东西。”

他尽量用最简单的词汇和短句，配合手势，描述那些低效的场景，始终围绕“浪费”这个点。

领主剻听着，眉头微皱，似乎在理解这些过于“琐碎”的事情。他更关心的是刀剑和粮食。

“省下这点力气和时间，有什么用？”他打断林凡，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和质疑，“能让地里多长粮食？能让工匠多打几把刀？”

问题直指核心，功利而现实。

林凡心中飞速权衡。他不能直接说“能”，那太夸张，但他必须将“减少浪费”与领主的利益挂钩。

他组织着语言，缓慢但坚定地说：“省力气…人…累得慢。能干…更久。省时间…一天…能咺（干）…更多活。工具…坏得慢…漼…铜…铁…少。”他提到了关键的资源——金属。

“比如…修车。”林凡提到了最具说服力的例子，“车坏…路堵。粮…送不到。兵…走不了。快修好…路通。省…大时间。省…大麻烦。”

他将具体的效率提升，引申到了军事后勤和资源节约的层面，这都是领主必然关心的。

领主剻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显然听懂了林凡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腰间的刀柄，那是一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

“听起来有点道理。”他缓缓开口，但眼神依旧锐利，“但你说的这些，都是省、省、省！像个舍不得灯油的婆娘！光省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多！更多的粮食，更多的武器！你能让我的工匠，用同样的料，打出更多的刀吗？”

他的需求**而直接。效率的提升必须能直接转化为战斗力的增强或资源的扩大再生产。

林凡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不懂锻造，无法立刻给出制刀工艺的改进方案。但他知道，他不能在这里卡住。

他急中生智，再次回到“减少浪费”的核心，并将其与“更多”联系起来。

“大人…漼（浪费）…少了。”他艰难地组织着句子，“就像…破袋子…装米。漏…好多。补好袋子…漏的少…袋里的米…就…夛（多）了。一样的米。”

他用了一个极其简单粗糙的比喻。“省下的，就是多出来的。省下时间，就能干更多活。省下材料，就能做更多东西。省下人力，就能…打更久的仗。”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风险。

领主剻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死死盯着林凡。厅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胥总管在一旁屏住了呼吸。

半晌，领主剻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里听不出喜怒：“打更久的仗？呵呵…你小子，倒是敢说。”

他踱步到林凡面前，身高虽不及林凡，气势却完全压制：“好，我就给你个机会。你不是讨厌漼（浪费）吗？胥！”

胥总管立刻上前：“大人？”

“把营地里那些破铜烂铁，还有那些快饿死没力气干活的人，给他看看。”领主剻指着林凡，“让他想办法，怎么用这些漼东西和漼人，给我弄出点有用的来！比如……”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林凡的脸：

“比如，想办法让工匠们，每天多做出几支能用的箭杆？或者，把那些废掉的矛头重新磨利？你要是真能做到……”

他没有说完，但威胁和诱惑都清晰地蕴含在那未尽之语中。

林凡的心沉了下去，又微微提了起来。

任务极其艰难，资源匮乏到极致，目标却具体而苛刻。

但这确实是一个机会，一个将理念付诸实践，并直接证明其价值的机会。

他迎着领主剻审视的目光，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咊…试试。”

语言依旧磕绊，但承诺已然做出。

在无用功与刀锋之间，他选择了踏上那条最危险的钢丝。

而钢丝的另一端，悬挂着未知的命运，或许是一线生机，或许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