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域图鉴 第7章 审讯室的僵局

证据链上的突破像一剂强心针，让整个刑侦支队都处于一种压抑着的兴奋状态。理论上，王薇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现在，需要的就是正面攻坚，撬开她的嘴，或者至少，从她的反应中找到更多的破绽。

再次传唤王薇。

这一次，气氛与之前几次例行询问截然不同。审讯室里灯光调得比平时更亮一些，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单向玻璃后面，陈建国、林宸、赵思妍等几个人静静地站着，目光聚焦在室内。

张猛主审，另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搭档。张猛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沉稳老练，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还是透露了他内心的跃跃欲试和志在必得。

门开了，王薇在女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她依旧是一身得体的职业装，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她的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耐烦，仿佛只是来配合一场不必要的麻烦事。她从容地在审讯椅上坐下，目光扫过张猛和他的搭档，最后甚至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单向玻璃的方向——她知道那里有人看着。

“王女士，再次请你过来，是针对李伟被害案的一些细节，需要再向你核实一下。”张猛按照程序开口，语气尽量平稳。

“可以。”王薇微微颔首，声音清晰冷静，“我会尽力配合。但我还是那句话，李总的遭遇我很遗憾，但我当时人在江州，有无数证据可以证明，这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希望警方能尽快找到真凶，而不是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开门见山，再次强调她的“铁证”，反将一军。

张猛心里哼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我们正在努力。正是因为重视每一个细节，所以才需要反复核实。请问，你当天下午驾驶车辆前往江州市，途中是否曾在高速上的七号停车区停留过？”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直接指向他们推断的盲区换车点。

王薇几乎没有思考，立刻回答：“七号停车区？没什么印象。那么小的一个停车区，我通常不会停留。如果需要休息，我会选择更大的服务区。昨天我一路直接开往江州，中途没有停车。”

回答得滴水不漏，直接否认。

“但是我们有证据表明，你的车辆可能在那里出现过。”张猛紧盯着她的眼睛。

王薇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无奈：“警官，证据？是指监控吗？如果监控拍到了，那应该很清楚才对。如果没有拍到，那又怎么能说我的车出现过呢？这似乎有些矛盾。”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来，暗示警方的证据不足甚至自相矛盾。

张猛感觉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抛出一点实质性的东西，施加压力：“王女士，我们技术人员发现，你入住酒店时的监控时间记录，似乎存在一些疑问。与其他系统的时间对不上。”

王薇的眉梢极其轻微地挑动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种略带无辜的不解：“时间对不上？我不太明白。酒店监控的时间不是一直显示在那上面吗？这能有什么疑问？难道酒店那么大一个系统，时间还会出错吗？”她不仅否认，还试图将警方的质疑归结为酒店系统的偶然错误，淡化其严重性。

“不是出错那么简单。”张猛加重了语气，“我们有理由怀疑，时间被人为篡改过。”

“篡改？”王薇露出惊讶的表情，甚至带着点荒谬感，“警官，这个指控就太严重了。谁有能力去篡改酒店监控的时间？目的是什么？为了陷害我吗？这太可笑了。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无数人看到我在会场，这难道是能轻易伪造的吗？”

她再次绕回那个“众人所见”的证明，试图用庞大人证来压倒警方对单一技术证据的质疑。

审讯陷入了僵局。无论张猛从哪个角度切入，王薇都能用她那套严密的、以“客观证据”和“人证”为基础的逻辑轻松化解。她态度冷静，思维清晰，语气虽然客气，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自信和不容侵犯的姿态。她反复强调警方的调查方向错了，是在浪费时间。

张猛几次忍不住想拍桌子，都被旁边的老刑警用眼神制止了。他感觉无比憋屈，明明已经知道了对方可能的手法，却就是无法突破她那冷静的防御。就像明明知道魔术的奥秘就在那个暗格里，却就是找不到开关打开它。

单向玻璃后面，陈建国脸色阴沉。他看得出，张猛已经有些急躁，快要被对方带节奏了。

赵思妍则更关注技术层面，低声对林宸说：“她的心理素质极好，而且对时间篡改这件事，似乎早有准备，应对的说辞无懈可击。”

林宸没有说话。他从王薇进入审讯室开始，就几乎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双手抱胸，目光专注地落在王薇身上。但他看的不是她的整体，而是极其细微的地方。

他注意到，当张猛第一次提到“七号停车区”时，王薇交叠放在桌上的双手，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了自然。

他注意到，当张猛指出“时间被人为篡改”时，她的瞳孔有几乎无法察觉的瞬间收缩，虽然她脸上的惊讶表情毫无破绽。

他注意到，她每次强调自己“不在场”时，语速会下意识地比平时快百分之五左右，并且会伴随一个非常轻微的、向下看的眼神，但很快又会抬起来，直视审讯者。

他注意到，她虽然整体姿态放松，但她的脚踝始终紧紧并拢，朝向门口的方向，这是一种潜意识的、想要离开的肢体信号。

他还注意到，她非常谨慎，几乎从不主动提供任何额外的信息，所有回答都严格围绕警方的提问，并且多用反问句将问题抛回，这是一种高度防御和控制的沟通模式。

林宸拿起旁边的笔记本，飞快地记录下一些关键词：“提及盲区-食指微动-紧张”、“指控篡改-瞳孔收缩-警觉”、“强调不在场-语速微增-视线下移-可能掩饰”、“姿态-脚踝并拢-逃离倾向”、“回答模式-防御-控制-极少主动信息”。

这些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并不能直接作为证据，但它们像一块块拼图，正在林宸的脑海中逐渐拼凑出王薇真实的心理状态：高度紧张、高度戒备、极力控制、并且对关键指控点有应激反应。她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和无辜。

审讯室内，张猛又一次尝试进攻：“王女士，我们核实过，你抵达江州高速出口的实际时间，与你抵达酒店的时间之间存在无法解释的差距！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王薇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疲惫：“警官，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计算的。路况每天都不一样，或许我那天开得快了一点？或者酒店监控时间就是偶然误差了呢？你们为什么非要抓住这些细枝末节不放？我当时在开会，很多人可以作证。这才是重点，不是吗？”她再次试图转移焦点，用宏大的“人证”来掩盖技术细节上的裂痕。

张猛彻底没辙了，他感觉自己在和一团迷雾搏斗。

陈建国对着麦克风沉声道：“张猛，今天先到这里。”

张猛如释重负，又心有不甘，只能按程序结束审讯。

王薇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表情依旧平静淡然，甚至离开前还对着单向玻璃的方向微微颔首，仿佛在说“看，我就说没问题吧”。

等她被带离，张猛怒气冲冲地走出审讯室，一拳砸在墙上：“妈的！这女人简直是个铜墙铁壁！”

单向玻璃后的众人也走了出来，气氛有些沉闷。

“太难搞了，心理素质太好了。”老刑警摇头。“她肯定知道我们发现了时间问题，但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把所有问题都推给系统误差或者偶然性。”赵思妍分析道。

陈建国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宸：“林宸，你怎么看？观察了半天，有什么发现？”

所有人都看向林宸。

林宸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冷静：“她在撒谎。”

“嗯？”张猛立刻看向他，“怎么看出来的？她几乎没什么破绽啊！”

“破绽不在言语内容上，而在细微的反应和模式里。”林宸平静地阐述，“她对关键指控点有细微的生理应激反应。她极力控制对话，避免提供任何额外信息。她反复用‘人证’和‘客观证据’来构建防御，恰恰说明她清楚技术证据是她最薄弱的环节，所以必须用庞大的、看似无可辩驳的其他证据来加固它。”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她太完美了。一个真正无辜的人，在面对反复质疑时，情绪上多少会有委屈、愤怒、或者不耐烦。但她只有一种模式化的、冷静的否认和反击。这种过度的冷静和控制本身，就是最大的不自然。”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张猛急切地问，“明知她说谎，就是撬不开嘴！”

“她的自信来源于她认为我们无法证明时间篡改是她所为，也无法找到她往返作案的具体证据。”林宸看向陈建国，“陈队，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一是找到她入侵酒店系统篡改时间的证据，或者找到帮她做这件事的人。二是找到她在那个时间窗口内，确实返回过本市的证据。比如，沿途可能拍到她车辆的其它民用监控，或者她在本市出现的任何记录。”

“同时，”林宸补充道，“她的那份自信，也可以成为我们的突破口。她精心策划了这一切，或许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某种‘欣赏’或者‘炫耀’的情绪。下一次，或许可以尝试不同的审讯策略。”

僵局只是表面的。

在林宸眼中，那堵看似坚固的墙，已经布满了细微的裂纹。

只需要找到最适合的那一把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