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域图鉴 第1章 他是谁？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暖意，透过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有些老旧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宸坐在自己的工位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被微风拂动的树叶上，显得有些游离。他刚结束上一个投毒案的后续报告撰写，高强度逻辑推理后的松弛感，像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些许疲惫的空寂。办公室里不算安静，键盘敲击声、低语的通话声、纸张翻动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熟悉的、属于警察日常的白噪音。

“这天气真是热得邪门，连片云都找不着。”一道粗犷的嗓音划破了林宸周围的寂静。只见张猛捧着个硕大的保温杯，仰头灌下几大口凉茶，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他满足地长舒一口气，随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珠，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办公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刚跟着陈队出外勤回来，”他扯了扯汗湿的衣领，“这太阳简直要把人烤化了。”

林宸收回目光，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他和张猛搭档日久，早已习惯了对方这种带着点烟火气的开场白。

“怎么，咱们的林大神探还在回味上个案子的‘毒物美学’呢？”张猛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说真的，那个柳梦婷，用那么隐蔽的方式下毒，想想还真有点瘆人。”

“手法再隐蔽，也改变不了犯罪的事实。”林宸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关键在于找到那个违背常理的连接点。”

“得，又来了。”张猛耸耸肩，脸上却带着笑。他早已习惯林宸这种时刻在线、追求逻辑极致的思维模式。起初他觉得这小子有点装，有点不近人情，但共同经历了不少案子后，他打心眼里佩服林宸那颗堪称精密仪器的大脑和那份近乎固执的正义感。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支队长陈建国大步走了进来。他年约五十，身材保持得不错，眉宇间带着长期一线工作磨砺出的沉稳和锐利。他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宸和张猛这边。

“林宸，张猛，手头没事了吧？”陈建国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刚忙完，陈队。”张猛立刻坐直了身体。

林宸也点了点头：“报告已经提交了。”

“那好，有个事，你俩跟进一下。”陈建国走到他们桌前，将手里拿着的一张薄薄的纸放在桌面上，“不是啥大案，交警那边转过来的，有点蹊跷。”

林宸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交警转过来的“蹊跷”事，通常意味着看似普通的交通事件背后，可能藏着不那么普通的隐情。这勾起了他本能的好奇心。

张猛已经拿起了那张纸，念出了声：“交通事故处理情况转介函……当事人，李志强？这名字挺普通啊。怎么回事，陈队？”

陈建国拉了把椅子坐下，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昨天下午，西城区清河路那边有个小剐蹭，一辆电动车和一辆共享单车撞了，人没事，就是车子有点损伤。按流程，双方交换身份信息等待调解和处理。骑共享单车的就是这个李志强。处理事故的交警小刘是个细心人，核对身份证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

“身份证有问题？”林宸立刻抓住了关键点。

“嗯。”陈建国赞许地看了林宸一眼，“小刘说，照片和本人粗略看是对得上的，都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性，短发，五官也有些相似。但那个李志强，在递身份证的时候，手指有点抖，眼神也躲闪。最关键的是，小刘让他报一下身份证号码，他磕巴了一下，才背出来。这年头，年轻人记不住自己身份证号的，可不多见。”

“会不会是紧张？毕竟刚出了事故。”张猛提出一种可能性。

“有可能。”陈建国点头，“但小刘留了个心眼，用警务通稍微查了一下这个‘李志强’的身份信息。系统显示，这个身份证号对应的李志强，是七年前在邻省报的失踪人口！”

“失踪人口？”张猛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办公室里有几个同事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林宸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起来，刚才那点慵懒彻底消失不见。一个失踪了七年的人，突然出现在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还因为一起微不足道的交通剐蹭被发现了？这概率太小，背后隐藏的可能性却很大。

“失踪七年……现在拿着这个身份出现……”林宸低声自语，手指又开始习惯性地在桌面轻敲，这是他在快速思考时的无意识动作，“几种可能。第一，他就是失踪的李志强本人，这七年他一直在外，因为某种原因没有与家人联系，或者无法联系。第二，他不是李志强，但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拿到了这张身份证，并冒用了这个身份。”

“冒用身份？”张猛皱起眉，“图啥呢？这个李志强家境很普通，失踪前就是个普通打工仔，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财产或者社会关系吧？”

“这正是蹊跷的地方。”陈建国接口道，“交警小刘当时也觉得奇怪，就多问了这个‘李志强’几句，比如老家具体在哪里，父母叫什么名字。对方回答得吞吞吐吐，说的信息虽然大体对得上，但细节模糊，而且明显带着紧张。小刘感觉有问题，就以需要进一步核实身份为由，把他带回了交警队，然后通知了我们。”

“人现在在哪里？”林宸问道。

“还在交警队那边扣着呢，暂时以涉嫌冒用他人身份信息为由留置询问。”陈建国说，“那边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这小子嘴挺紧，翻来覆去就说自己就是李志强，时间久了有些事记不清了。我看，得你们去会会他。”

他看向林宸和张猛：“林宸，你观察力细，去摸摸底，看看这个‘李志强’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猛，你配合一下，注意询问策略。如果真是简单的身份冒用，查清楚来源，该处罚处罚。但如果背后牵扯到别的……比如那个真正的李志强失踪的原因，那就不是小事了。”

“明白，陈队。”林宸和张猛同时应道。

两人站起身，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张猛一边检查记录本和执法记录仪，一边嘀咕：“啧，还以为能消停半天呢。看来这清闲是奢望啊。”

林宸没说话，但他内心深处，某种名为“探究欲”的火焰已经被悄然点燃。一个失踪七年突然出现的身份，一个在询问中眼神躲闪、记忆模糊的年轻人……这看似平常的表象之下，到底掩盖着怎样的真相？是无奈的漂泊者，还是……别有用心的伪装者？

带着这些疑问，林宸和张猛驱车前往处理事故的交警中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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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警中队的询问室里，光线明亮，陈设简单。一个穿着普通蓝色t恤、身形瘦削的年轻男子坐在桌子对面，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他看起来确实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透露出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林宸和张猛在他对面坐下。张猛按照程序，开启了执法记录仪，并告知了对方。

“李志强？”张猛率先开口，语气尽量平和，“放松点，就是找你了解下情况。昨天的事故，没受伤吧？”

“没……没有。”男子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张猛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有些干涩。

林宸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他。从进门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这个自称李志强的男人。他的坐姿拘谨，肩膀微微内收，这是一种典型的防御和紧张姿态。他的手指因为用力绞动而指节发白。当张猛问话时，他眼神的躲闪非常明显，几乎不敢与人对视。

“你是哪里人？”张猛继续问道，像是在拉家常。

“……东山省，清源市，李家镇。”男子回答，语速有点慢，像是在回忆。

“具体是李家镇哪个村？”林宸突然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男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具体问题问得一怔，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就……就镇上的，幸福路那边……”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不确定。

“幸福路多少号？”林宸追问，目光如炬。

“时间太久了……我……我有点记不清了……”男子额头似乎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

“你父母叫什么名字？”林宸换了个问题。

“李……李建国，王……王秀英。”这次回答得稍微顺畅了点，但中间仍有微小的卡顿。

“李建国的工作单位？”林宸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节奏很快，不给对方太多思考的时间。

“……在……在镇上的农机厂……”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虚。

“农机厂全称是什么？你父亲具体是做什么工种的？”林宸丝毫不放松。

“我……我那时候还小，不太清楚……”男子开始用手反复摩擦自己的膝盖，显示出极度的焦虑。

“你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离开老家的？”林宸转换了方向。

“七……七年前吧，出来……打工。”男子回答。

“为什么选择来我们这个城市？之前在哪里打工？做什么工作？”林宸的问题像连珠炮。

“就……随便来的……之前在……在南方几个地方都待过，做……做零工。”男子的回答越来越含糊，漏洞百出。

张猛在一旁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这人的表现太可疑了。对于自己“家乡”和“家庭”的基本信息如此模糊，对于自己过去七年的经历也语焉不详，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离家务工人员该有的状态。

林宸停止了询问，身体微微后靠，依旧看着对方。询问室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这种沉默往往比疾言厉色的质问更能给人心理压力。

男子在这种沉默中显得愈发不安，他不停地变换着坐姿，眼神飘忽，时不时偷偷抬眼瞄一下林宸和张猛，又迅速垂下。

“你，不是李志强，对吧？”林宸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敲在男子的心上。

男子的身体猛地一颤，豁然抬头，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那双因为惊恐而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被戳穿后的慌乱和无措。

“你知道冒用他人身份信息，尤其是冒用失踪人员身份，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吗？”张猛适时地施加压力，语气严肃起来。

“我……我……”男子“我”了半天，最终又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但他依然没有开口承认，也没有解释，只是沉默地抵抗着。

林宸知道，继续问下去，恐怕也很难有突破。这个人内心有很深的顾虑，或者说，恐惧。

他对张猛使了个眼色，两人站起身，暂时离开了询问室。

“看来问题不小。”一出询问室，张猛就压低声音对林宸说，“这小子绝对有问题！连自己‘爹妈’的名字和工作都说不利索，这身份百分之百是假的。”

林宸点了点头，眼神深邃：“嗯，冒用身份是肯定的。但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冒用李志强的身份？真正的李志强在哪里？这七年间发生了什么？他是如何拿到这张身份证，并成功‘变成’李志强的？”

“还有，”林宸补充道，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看起来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更多的是一种……长期的惶恐和压抑。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张猛摸着下巴：“要不要申请搜查令，查查他现在的住处？说不定能找到点线索。”

“嗯，有必要。”林宸表示同意，“另外，需要联系一下当年办理李志强失踪案的当地警方，了解一下当时失踪的具体情况和背景。还有，通知思妍，让她帮忙在数据库里再深度比对一下这个人的生物信息，比如指纹，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

赵思妍是队里的技术骨干，总能从数据海洋里挖出意想不到的线索。

“好，我这就去跟陈队汇报，申请手续。”张猛雷厉风行，立刻行动起来。

林宸则再次透过单向玻璃，看向询问室里那个依旧低垂着头的瘦削身影。阳光透过高窗，在他身上投下孤寂的影子。

他是谁？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此刻却显得如此沉重和复杂。一个身份的背后，可能连接着一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去，一桩不为人知的罪行，或者一个灵魂无处安放的悲剧。

林宸隐约感觉到，这起偶然发现的身份冒用事件，或许正是一把钥匙，即将开启一扇通往迷雾深处的大门。门后隐藏的，是精心编织的谎言，是悄无声息的取代，还是更令人心悸的真相？

所有的答案，都亟待他去揭开。而第一步，就是搞清楚这个坐在询问室里，拒绝开口的男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