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域图鉴 第5章 冒牌货的失误

清晨的阳光终于毫无保留地泼洒进市局大楼，驱散了夜晚的阴霾，却驱不散刑侦支队会议室里那团混合着烟雾、茶碱和沉重思考的凝滞空气。

林宸和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线条、问号，一起沐浴在这片光亮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眼。陈建国靠在椅背上，眼皮耷拉着，但眼神里的光却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糙而锐利，紧紧盯着白板，仿佛要把那些字一个一个地抠下来，嚼碎了咽下去。

张猛、赵思妍还有队里其他几个骨干也都陆续进来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熬夜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诡异案情吊起来的、不服输的亢奋。他们看着白板上林宸梳理出来的内容，不时交换着眼神，低声讨论几句。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林宸用笔尖敲了敲白板，总结了他和陈建国熬夜的成果，“模仿者极其高明，复制了原案绝大部分核心特征，甚至包括一些未公开的细节。但他并非完美无缺，他在至少三个地方留下了可能属于他自己的印记。”

他的笔点向三个关键词：

“一、清洁剂残留气味与死者异常干净的脚底。提示他可能事后进行过清理，试图抹去某些自身痕迹。”

“二、核心绳结打法的‘镜像’偏差。提示他可能通过照片学习，而非亲传，并且他本人可能有左利手倾向或与此相关的行为习惯。”

“三、标志性道具‘火柴盒’摆放角度的细微偏离。提示他放置道具时的视角、心理状态或某种无意识习惯与原案凶手不同。”

“而最新从现场阳台门缝提取到的微量金属碎屑和油污，”林宸的笔移到旁边空白处，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则完全超出了原案的范畴，意义不明，可能是他新的‘签名’，也可能与他的职业、使用的工具或进入离开现场的方式有关。”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大家都在消化这些信息。

张猛第一个憋不住，挠着头开口：“我说……这哥们儿图啥啊？费这么大劲，学得这么像，又故意留点小尾巴？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生怕我们找不到他？”

这个问题，恰恰问到了最关键的核心。

林宸转过身，面向大家，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这就是侧写的起点。他的行为本身，就是最大的线索。他的动机，绝不仅仅是杀人那么简单。”

他走到白板前，在“模仿者动机”下面画了两条分支。

“第一种可能，扭曲的崇拜。”他在第一条分支上写下“崇拜”二字，“他极度崇拜十五年前的凶手孙鹏，或者崇拜那起案件本身所代表的某种扭曲的‘艺术性’或‘力量’。他通过复刻现场来表达这种病态的敬意。而那些偏差，则可能源于他无法完全克服的自身习惯——他在努力成为‘另一个孙鹏’的过程中，不经意流露出了‘自己’。”

“第二种可能，”林宸的笔移到第二条分支，重重写下“挑衅”二字，“也是我认为可能性更大的一种。他的终极目标不是死者，也不是致敬过去，而是……”他的笔尖越过白板，虚点了一下陈建国，“……我们。尤其是陈队。他是在挑衅，是在炫耀他的能力，他将此视为一场游戏。而那些偏差，甚至包括新出现的金属碎屑，可能都是他故意留下的‘谜题’或‘提示’，目的是引导调查方向，炫耀他的聪明，享受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或者，两者皆有。”赵思妍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补充道，“崇拜与挑衅往往是一体两面。他可能既崇拜那个能制造出如此轰动案件的‘原型’，无论是孙鹏还是当年破案的陈队，又渴望通过超越或戏弄‘原型’来证明自己更强大。”

林宸赞同地点点头：“没错。而无论是哪种动机，都指向同一个侧写方向——”他转身，在白板中央开始勾勒模仿者的轮廓：

“一，他拥有极强的信息收集和学习能力。他能获取到高度保密的核心案卷细节，能学会复杂古怪的绳结，能搞到停产多年的道具。这意味着他可能有特殊的信息渠道甚至不排除内部渠道，或者拥有极高的智商和钻研精神。”

“二，他拥有极强的计划性和执行力。整个复刻过程需要周密的策划和冷静的执行，现场清理也显得较为专业。他可能从事某种需要严谨和细致的工作。”

“三，他可能存在某种心理缺陷或执念。需要通过这种极端方式寻求关注、认可或发泄。他与十五年前的案子，或者与陈队您本人，可能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四，基于绳结偏差和清洁剂使用可能暗示的‘弥补错误’心理，他可能并非惯犯，此次行动带有一定的实验性或表现性。但他同时又极其危险，因为他的行为模式难以预测。”

“五，”林宸最后补充道，目光扫过众人，“他就在我们的视野之内。他如此急切地想与我们‘交流’，想看到我们的反应，说明他很可能在密切关注着案件的调查进展，甚至……可能就在我们周围，以一种我们尚未察觉的方式。”

这个侧写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每个人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一个高智商、有资源、有执念、可能还有心理问题、并且正躲在暗处窥探着警方的对手形象，逐渐清晰起来。

“左利手……信息渠道……关注案件进展……”陈建国喃喃自语，猛地抬起头，“查！两条线同时查！”

他霍地站起来，恢复了一队之长的决断力：“第一条线，围绕死者王宏伟的社会关系，重点排查符合侧写特征的人！尤其是那些可能对十五年前旧案感兴趣、有渠道接触相关信息、并且有左利手特征或习惯的人！他的公司员工、生意伙伴、朋友、甚至是他那个圈子里对犯罪推理感兴趣的古怪爱好者，一个都不能放过！”

“第二条线，”陈建国看向赵思妍，“技术队给我盯死那些物证！绳结的编织习惯、金属碎屑和油污的成分来源、清洁剂的可能品牌、那个火柴盒的流转途径——这些东西不会凭空冒出来！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它们的根！”

任务再次分配下去，所有人如同上紧发条的齿轮，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会议室里暂时只剩下林宸和陈建国，以及满白板的线索。

“左利手……”陈建国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当年孙鹏是个右撇子，这一点很明确。这个模仿者，难道连这个都想改变？还是说，这真的是他无法克服的习惯？”

“习惯的力量很大，尤其是在需要高度专注和重复性操作的环节。”林宸分析道，“打绳结时，手的发力习惯、缠绕顺序都会受利手影响。他即使对着照片学得再像，到了实际操作时，本能还是会让他倾向于用自己最顺手的方式来完成最关键的那一步，这就造成了镜像偏差。”

就在这时，陈建国的手机响了，是技术中队实验室打来的。

“成分分析结果出来了？”陈建国迫不及待地问。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和困惑：“陈队，结果出来了，但是……有点奇怪。那些金属碎屑，主要成分是某种高碳钢，还含有微量的铜、锌，经过初步判断，像是某种老式、高精度但使用频繁的金属加工工具磨损下来的碎屑，比如……老牌子的手工刻刀、精密螺丝刀或者某种小型切削工具。”

金属加工工具？刻刀？这似乎和侧写里“需要严谨细致的工作”能对应上。

“那油污呢？”陈建国追问。

“油污成分更复杂，主要是矿物油，混合了少量动物油脂和……很微量的硝石和硫磺成分。”

“硝石和硫磺？”陈建国愣住了，“那是什么东西？”

旁边的林宸却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道光：“硝石和硫磺……通常是黑火药或者某些老旧烟花炮竹的成分。但混合在矿物油和动物油脂里……”

他快速思考着：“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古老的、自制的防锈润滑油脂的配方？过去有些老师傅或者特殊行业，会自己调配这类东西来保养精密金属工具。”

工具保养？高碳钢工具碎屑？老式自制润滑油脂？

这些线索，拼凑起来，隐隐指向一个似乎拥有某种特殊手艺、习惯使用并精心保养老旧精密工具的模仿者形象。

这个形象，似乎和他们之前推测的“高智商犯罪爱好者”或“内部人员”又有些微妙的区别。

他更像一个……老派的匠人？或者某个有特殊收藏癖好和技术背景的人？

这个发现，让侧写又多了一层模糊的维度。

“妈的，越来越邪乎了！”陈建国挂掉电话，感觉脑子有点乱，“又是左撇子，又是老工具，还懂自制润滑油？这到底是个什么怪胎？”

林宸没有说话，他走到白板前，在“金属碎屑\/油污”后面，缓缓写下了“老式精密工具？”、“技术背景？”、“匠人习性？”几个词。

这些新的碎片，似乎与“崇拜”动机更为契合。一个沉迷于过去技艺、甚至用古老方式保养工具的人，似乎更可能对一桩十五年前的旧案产生某种扭曲的怀旧和崇拜。

但那个清晰的“挑衅”动机，又该如何解释？

这两种特质，如何统一在一个人身上？

就在这时，张猛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色激动：“陈队！林宸！有发现！”

“怎么了？查到左利手了？”陈建国立刻问。

“不是！是监控！小区后面那条巷子，一个民用监控探头，拍到案发时间段内，有一个身影从小区围墙翻出来！穿着宽大的带帽卫衣，看不清脸，但是……”张猛喘了口气，眼睛发亮，“但是这家伙落地的时候，动作有点别扭，像是右边身子先着地，然后用左手撑了一下！还有，他跑起来的时候，左肩似乎有点不自然地下沉！”

左边发力？左肩下沉？

这些肢体语言，极有可能暗示这个人习惯使用左侧身体！是一个左利手！

“人呢？往哪个方向跑了？能追踪到吗？”陈建国急问。

“钻巷子没影了，正在扩大范围追查！”张猛答道，“但至少，我们有方向了！而且，这家伙对那片巷子很熟，肯定提前踩过点！”

左利手！熟悉地形！行为符合侧写！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似乎调查终于摸到了实实在在的边。

然而，林宸的眉头却再次微微皱起。

太顺了。

刚刚侧写出左利手的可能性，监控就恰好拍到了一个左利手特征明显的身影？

刚刚分析了金属碎屑可能来自老式工具，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符合“可能拥有特殊手艺”侧写特征的目标？

这感觉……不像是因为他们侦查方向正确而找到了线索。

反而像是……有人迫不及待地把线索包装好，送到了他们面前。

那个模仿者，他如此急切地想让他们看到“左利手”和“熟悉地形”这两个特征吗？

他是在继续他的游戏，还是在……故意将一个模糊的、可能是错误的目标，引到他们面前？

林宸看着白板上那些矛盾的线索碎片，又看了看兴奋的张猛和陈建国，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个冒牌货，他的“失误”，究竟是真的失误，还是另一个更深、更危险的陷阱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