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紧张的气氛,似乎被北方的战火硝烟冲淡了几分。尽管前线捷报频传,徐辉祖步步为营,平安奇袭建功,燕逆困守孤城指日可下,但朝堂之上,暗流从未真正平息。尤其是在那些传承数代、与国同休的勋贵集团之中,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复杂情绪,如同梅雨时节的湿气,悄然弥漫。
曹国公李景隆的府邸,如今虽未到门可罗雀的地步,却也冷清了许多。自那夜他向皇城司指挥使宋忠递上“投名状”,出卖了部分串联勋贵的名单和与燕王府那点陈年旧事后,他虽暂时保住了爵位和性命,但在朝中的地位却一落千丈,处境极为尴尬。
在皇帝和帝党核心眼中,他李景隆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首鼠两端的小人,其“忠诚”建立在被迫与恐惧之上,毫无价值可言。他能献出别人,将来未必不能献出朝廷。若非考虑到稳定人心,以及他毕竟交出了些有价值的信息,恐怕早就被清算了。
在原本的勋贵圈子里,他更是成了人人唾弃的“叛徒”。那些曾与他一同抱怨皇帝“苛待武臣”、私下串联消极抵抗的勋贵,虽然因为李景隆的告密,并未受到明面上的严厉惩处(皇帝意在分化威慑,而非立刻大规模清算),但彼此间的信任已然荡然无存。他们表面上对李景隆客客气气,背地里却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与他再有丝毫瓜葛,引火烧身。李景隆被彻底孤立了。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发现自己虽然交了投名状,却并未获得想象中的信任和重用。皇帝依旧倚重徐辉祖、平安、盛庸等将领,倚重夏原吉等文臣,他李景隆依旧被排除在核心决策圈之外,手中原有的那点京营兵权,也在整训中被一步步蚕食、架空,如今只剩下一些无关痛痒的虚职和空头爵位。这种被边缘化、被当作“污点证人”圈养起来的感觉,比直接的惩罚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愤懑。
这一日,李景隆因一件无关紧要的公务,前往兵部衙门。恰好遇到平安从通州奇袭成功的捷报传回,兵部上下,一片欢欣鼓舞。几位兵部官员正围着刚从总参谋部过来的官员,兴奋地讨论着战局,言语间对平安的勇猛果决、新军火器的犀利赞不绝口。
“平将军真乃虎将也!潞水奇袭,如天兵突降,一把火烧得燕逆肝胆俱裂!”
“是啊,有此等良将锐卒,何愁叛逆不平?”
“听闻陛下已在武英殿设下小宴,专为庆贺此捷,齐阁老、黄尚书、夏尚书等皆在受邀之列……”
这些话语,像一根根毒刺,扎在李景隆的心上。想当年,李文忠是开国名将,他李景隆也曾是勋贵子弟中的翘楚,年纪轻轻便袭了曹国公爵位,何等风光!可如今,他只能像个透明人一样,站在角落,听着别人建功立业,享受着无上荣光,而自己,却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还要承受着背叛者的骂名和内心的煎熬。
他默默地办完那点微不足道的公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兵部衙门。回到那座愈发显得空旷冷清的国公府,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和怨愤涌上心头。他命人摆上酒菜,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开始借酒浇愁。
酒入愁肠,化作怨毒泪。他开始是自斟自饮,后来觉得不够痛快,又命人去叫来了两名平日里还算说得上话、同样因整训而失了实权、同样心怀不满的勋贵子弟(皆是些不成器的旁支,核心人物早已不敢与他往来)。
这两人,一个姓郭,一个姓郑,也都是些郁郁不得志之辈。三人聚在一起,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朝局,转向了各自的失意。
李景隆酒意上涌,脸色酡红,话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没有顾忌。
“想我李家,跟随太祖皇帝起兵,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才挣下这曹国公的爵位!”他拍着桌子,声音带着哭腔,“可到了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被那些寒门出身的泥腿子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郭姓子弟附和道:“公爷说的是啊!陛下如今只信那些推行新政的,什么齐泰、黄子澄,还有那夏原吉,哪个不是寒门微末出身?倒把我们这些勋贵老臣,视若敝履!”
“何止是视若敝履!”李景隆猛地灌下一杯酒,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恨意,“简直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那京营整训,分明就是要夺我们的权,断我们的根!还有那劳什子国债,说是充盈国库,谁知道是不是在盘剥我们这些世家!”
郑姓子弟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挑唆:“公爷,您之前……不是已经向陛下……那个了吗?怎么如今……”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李景隆更是怒火中烧,仿佛被戳到了最痛的伤疤。他猛地将酒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嘶吼道:“投名状?呵呵……哈哈哈哈!是啊!我李景隆是交了投名状!我卖了旧日同僚,我自绝了后路!我以为能换得一条生路,换得陛下些许信任!可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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