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市井街坊间,关于朝廷如何处置燕逆的议论尚未完全平息,一则新的诏书,却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这则诏书的内容,关乎燕王朱棣的第三子——朱高燧。
奉天殿,常朝。
相较于前几日议论定罪时的肃杀凝重,今日殿内的气氛略显微妙,带着一种探究与不解的沉默。百官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御阶之下,那个跪伏在地、身体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年轻身影上。
他,就是朱高燧。
与两位兄长的境遇截然不同。长兄朱高炽虽被赦免,赐宅荣养,但终究失去了世子的尊位与未来的继承权,更像是一位被圈禁在富贵牢笼中的高级囚徒。二哥朱高煦,则与父亲一同被废为庶人,押往凤阳高墙,余生将与黑暗和孤寂为伴。唯有他,朱高燧,这个在众人眼中最为怯懦、最不起眼的燕王三子,此刻却跪在这帝国权力的中心,接受着一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恩典。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钺,手持明黄诏书,用他那特有的、略带尖细却清晰无比的嗓音,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抚驭寰区,恩威并施,赏罚惟公。念及皇祖血脉,宗室亲情,虽有逆首朱棣负恩作乱,然其子嗣,亦有贤愚之分,岂可一概而论?燕王第三子高燧,年虽冲幼,性禀温良,自入京以来,恪守礼法,勤学修德,未尝与其父兄逆谋有涉。其心可悯,其行可嘉。”
诏书开篇,首先再次强调了皇帝赏罚分明的原则,随即话锋一转,将朱高燧从其父兄的罪责中彻底剥离出来,并给予“温良”、“恪守礼法”、“勤学修德”的高度评价。这无疑是为接下来的封赏铺垫了充分的理由。
殿中百官,尤其是那些熟知朱高燧平日胆小怕事、在京城如同隐形人一般存在的大臣们,心中不免泛起嘀咕。皇帝这番评价,未免有些……过于褒奖了?但无人敢在此时出声质疑。
王钺继续宣读,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为彰朕笃念亲亲之谊,亦为昭示天下,朝廷赏罚,唯才是德,不因父兄之过而掩其善。特册封朱高燧为——安乐王!”
“安乐王”三字一出,殿内响起一阵极力压抑的、低低的吸气声。
王爵!
尽管大明亲王、郡王体系庞大,但一个谋逆藩王之子,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获封王爵,这在本朝乃至前代,都是极其罕见的事情!虽然“安乐”这个封号,本身就带有强烈的安抚、圈养意味,并无实际封地和太大权柄,更多是一种荣誉性的称号和一份优厚的俸禄,但这依然是超乎想象的隆恩。
“赐王府于京城,岁禄视同郡王。望尔永怀忠孝,安分守己,修身养性,不负朕望。钦此!”
诏书宣读完毕,王钺合上诏书,目光落在仍自跪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朱高燧身上,温和地提醒道:“安乐王,谢恩吧。”
朱高燧猛地一个激灵,仿佛从梦中惊醒。他抬起头,脸上毫无得封王爵的喜悦,反而是一片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惶恐与巨大的不安。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臣……臣朱高燧……叩谢……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臣……臣万死难报!臣必当……必当谨守本分,绝不敢……绝不敢有负圣恩!” 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身体抖如筛糠,仿佛接下的不是封王的荣耀,而是一道催命符。
龙椅之上,朱允炆将朱高燧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并无意外。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虚抬右手:“王弟平身。日后安心在京居住,若有闲暇,可常入宫,与朕说说学问,亦是乐事。”
“谢……谢陛下!”朱高燧在内侍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身来,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天颜,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样,与“安乐王”这个封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朝堂之上,大多数官员此刻已然回过味来。皇帝此举,绝非简单的“仁德”或“念及亲情”,其背后蕴含的政治智慧与分化策略,堪称精妙。
退朝之后,关于“安乐王”的议论迅速在官署、茶肆间流传开来。精明者已然窥见了其中的玄机。
内阁值房内,首辅张紞与几位阁臣正在处理政务间隙,稍作休息。户部尚书夏原吉抿了一口茶,淡淡道:“陛下此策,可谓一石数鸟。高燧公子……不,安乐王爷,性格怯懦,封其为王,既彰显了陛下不因父罪累及无辜的仁德,又彻底断绝了北平旧部借助燕王血脉另立旗号的任何幻想——毕竟,连最懦弱的儿子都封王享福了,你们这些外人,还折腾什么?”
他点出了最关键的一点:彻底瓦解燕藩残余势力的政治象征基础。朱高炽被赦免,尚有“仁孝”和“未参与”的理由,且未恢复王爵。而朱高燧直接封王,等于向天下宣告,燕王一系并非铁板一块,朝廷对顺从者不吝厚赏。这会让那些还对朱棣、朱高煦存有幻想的旧部感到绝望和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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