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由忠顺王府发出的密信,充满了旧日勋贵最后的疯狂与不甘。它如同一只浸透剧毒的无形秃鹫,无声飞越京城繁华,飞越中原沃野,最终将它冰冷的死亡阴影投向了那片早已被冰雪覆盖的辽阔北疆。
风是冷的,像无数刮骨的利刃。雪是大的,像要将这片土地所有肮脏的罪孽都用纯粹的白彻底掩埋。
一支纯黑骑兵正在白得令人绝望的雪原上无声奔驰。人是黑的,马是黑的,甚至那包裹全身只露出一双无情眼睛的厚重铠甲,都黑得能将漫天风雪吸入其中。他们是“黑甲卫”,整个北疆最精锐也最不为人知的卫家私兵。他们的马蹄悄无声息,厚厚的积雪吞噬了所有声响。他们像一群来自地狱的幽灵,无声掠过这片死寂的土地。
在他们前方,出现了一个属于草原牧民的小小部落,名为“巴图”。那低矮的牛皮帐篷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像一群挤在一起取暖的可怜羔羊。
为首的骑士缓缓举起戴着黑色铁甲的冰冷的手,整个骑兵队便如同一人悄然停下。
那名骑士缓缓摘下狰狞的鬼面盔,露出了卫疆那张被风雪雕刻得更为坚硬冷酷的脸。他看着远处那个对此刻灭顶之灾还一无所知的小部落,那双属于军人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在执行他无法理解却又必须遵从的命令时所特有的,属于工具的麻木。
他想起了王爷送他出京时的最后一句话。
“卫疆,记住。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不得不演给京城里那些人看的戏。戏要演得真,要流血,要死人。只有当这北疆的雪被染得足够红时,那远在京城的天子与那个自以为是的状元郎,才会将他们尊贵的目光从江南的富庶中挪开,重新记起这大周的天下究竟是靠谁的刀来守卫的。”
戏……
卫疆缓缓戴上狰狞的鬼面盔,隔绝了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他缓缓抽出腰间那柄为马上劈砍而特制的沉重马刀,那刀刃在风雪中划过一道冰冷的死亡弧线。
“杀。”
一个字很轻,像一片被风吹落的雪花,却又重逾千斤。
那一百名同样戴着鬼面盔的黑甲卫,便如一百个被同时激活的杀戮傀儡,无声抽出了他们早已饮过无数鲜血的马刀。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马蹄再次踏破雪层时发出的、属于死神的沉闷脚步声。
那一天,巴图部落的上空升起了冲天黑烟。那一天,北疆纯白的积雪被染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暗红。那一天,北疆与草原蛮族之间那份维持了近十年的脆弱和平被彻底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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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北疆那片被鲜血与烈焰吞噬的雪原相比,京城荣国府那座拔地而起的省亲别墅,便如同一座建立在火山口之上的琉璃仙境,充满了虚假的幻梦。
贾政正意气风发地站在这座仙境的中心,一座刚刚封顶的名为“缀锦楼”的华美楼阁之上。他的脚下是刚从江南用三倍市价紧急运来的名贵金丝楠木地板,身旁是即将镶嵌西洋五彩琉璃的窗格。他手中捧着一尊刚从倒卖宫中器物的商人手中以五千两白银天价“购得”的青花缠枝莲大瓶,据说是前朝皇帝亲手烧制。他抚摸着光滑冰冷的瓶身,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痴迷与陶醉。
这才是真正的富贵!这才是真正的体面!
一名穿着绫罗绸缎、满脸堆笑的木材商人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道:“政老爷,您看那楼后做假山的水池,是不是还缺了些点睛的景致?”
贾政抬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我听说,”那商人继续蛊惑道,“忠顺王爷为了支持您这桩关乎皇家体面的大事,特意忍痛割爱,要将他别院园子里那艘世间独一无二的、用整块千年黄杨木雕成的‘不系舟’,转赠给您放在这池中。只是王爷说,那舟本就是他心爱之物,如今他为了娘娘体面忍痛割爱,这总得有个说法……”
贾政的心瞬间被“不系舟”三个字彻底点燃!那可是传说中能与苏学士“玉带”相提并论的风雅至宝!他仿佛已经看到上元佳节之夜,他身着凤袍的女儿乘着这艘千古闻名的“不系舟”,在两岸灯火映照下缓缓行驶于碧波池中。那是何等的人间仙境,何等的泼天富贵!
至于价钱?至于王爷那点“说法”?那又算得了什么!
“好!好啊!”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豪气冲天,“你回去告诉王爷,他这份顾全大局的忠心我贾政记下了!圣上与娘娘也定会记下!至于那舟,我贾家要了!让他只管开个价来!一万两还是两万两?便是五万两,我贾家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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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贾政为了不切实际的“风雅”,疯狂为那艘名为“忠顺王”的贼船输送最后血脉之时,通州那座朴素而又坚固的“通州学堂”之内,正上演着一场更为真实也更为动人的“风雅”。
那座用边角料搭建的不大学堂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有满脸皱纹的年老工匠,有身材壮硕的青年民夫,甚至还有十数个扎着羊角辫、脸上带泥的五六岁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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