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大周王朝的权力中枢,此刻庄严得如同一座凝固的火山。晨光自高大的殿门与窗格投入,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切割出无数明暗的界限,将分列两侧的文武百官笼罩其中。
光线缓缓扫过一张张凝重的脸。有疑惑,有期待,有幸灾乐祸,也有深藏的忧虑。这些帝国最顶尖的头脑,此刻都化作了沉默的雕塑,共同构成了一场无声风暴的前奏。最终,所有光线与视线都汇聚于御阶之上,定格在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过分年轻的帝王面容上。
连日的朝争与满城的私语,已将这场关于定远侯封赏的博弈,彻底推上了悬崖之巅。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将是最后的摊牌。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新君那清朗而沉稳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众卿,连日以来,为林卿封赏一事,议论不休。”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百官,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今日,朕召集御前扩大会议,便是要做个了断。”
他顿了顿,将目光转向那个独自静立于百官之首的身影。
“林卿,上前一步。”
林乾依言出列,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脸上那份古井无波的平静,与周围暗流汹涌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朕再问你一次,”新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之意,“江南、湖广、中原、蜀中……这些帝国最富庶的疆土,你当真,一概不受?”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命令,开启了今日大戏的序幕。
不等林乾回答,宗室之首的恭亲王手持玉圭,猛然从队列中走出。他对着御座的方向,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随即转身,面向林乾,脸上写满了痛心疾首的“赤诚”。
“林侯爷!”
他一开口,声调便带上了三分悲怆,七分恳切,仿佛是一位真正为国担忧、为同僚焦心的忠贞老臣。
“侯爷盖世奇功,彪炳史册,我大周立国以来,罕有其匹!陛下与太上皇感念侯爷为国操劳,不惜打破祖制,裂土以封。此乃何等天恩?何等殊荣?”
他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道德的感召力。
“可侯爷您呢?一辞江南,再辞湖广,三辞中原!陛下与我等同僚的好意,在您眼中,竟似乎成了敝履!老臣愚钝,敢问侯爷,您究竟是何用心?难道,天底下所有的富贵,都入不了您的法眼?还是说,您觉得陛下的恩赏,还不够重,不足以匹配您的功劳?”
这番话,诛心至极!
它看似在为林乾的功劳叫屈,实则句句都在将他往“恃功自傲”、“贪得无厌”的火坑里推。
说完,他甚至不等众人反应,便猛地转身,对着御座上的新君,噗通一声,双膝跪倒!
“陛下!”他声泪俱下,苍老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林侯爷乃国之栋梁,更是陛下的肱骨之臣!臣恳请陛下,万万不可因侯爷的推辞而寒了功臣之心!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请侯爷接受封赏,以为天下表率!”
这场堪称影帝级的演说,瞬间点燃了整个朝堂。
“恭亲王所言,字字泣血!臣,附议!”
镇国公牛继宗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虎目圆瞪,声如洪钟,仿佛真的是在为林乾鸣不平。
“请侯爷体谅圣心,接受封赏,为天下表率!臣,附议!”理国公柳芳紧随其后。
“臣等,附议!”
刹那间,早已串联好的宗室勋贵、保守派官员,如同开闸的洪水,从队列中汹涌而出。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列附议,声音汇成一道排山倒海的巨浪,狠狠地拍向独自站立在殿中央的林乾。
这已经不是劝谏,而是逼迫。
是一场以“忠君”、“为国”为名,精心编织的道德围剿。
他们将林乾高高地捧起,然后用“不忠不义”、“不识抬举”的烈焰,去炙烤他立足的那片狭小高台。在他们看来,林乾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接受,他就会被关进他们精心打造的“黄金囚笼”,从此被江南的温柔富贵乡销磨掉所有意志与兵权。
拒绝,他就会坐实“藐视皇恩,心怀叵测”的罪名,彻底与皇权、与整个文官集团决裂,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孤家寡臣。
这是一个完美的阳谋,一个无解的死局。
整座太和殿的空气,都仿佛被这股巨大的压力抽干了。所有的目光,或同情,或讥讽,或紧张,都死死地锁定在林乾的身上。他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独自立于礁石之上的孤松,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新君,面沉如水,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上演的这一幕,看着那个被逼入墙角的盟友,一言不发。
在所有人或急切或得意的注视下,林乾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沉默地环视了一圈。
目光扫过恭亲王那张布满了“忠诚”与“恳切”的脸,扫过那些群情激愤的旧日勋贵,最终,落回到御阶之上,落回到那张年轻的帝王面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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