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府的书房内,氤氲着名贵龙涎香与陈年书卷混合的气息,醇厚而沉闷,如同这个王朝凝滞的血脉。
一幅宋代米芾的山水画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缓缓展开,云烟缭绕,气韵生动。恭亲王捻着花白的胡须,正用一方和田古玉镇纸,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压平。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充满了对旧日雅物的虔诚与迷恋,仿佛手中压住的不是一幅画,而是整个大周得以立身的“规矩”与“体统”。
“王爷好雅兴。”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话音未落,三位同样身着蟒袍、气度雍容的王公已联袂而入。他们是镇国公牛家、理国公柳家、齐国公陈家的当代家主,是与恭亲王一样,从大周开国之初便煊赫至今的旧勋贵顶峰。
恭亲王并未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示意他们各自落座。“几位无事不登三宝殿,可不是为了来看我这幅破画的吧?”
镇国公牛继宗是个身材魁梧的壮年人,性子最是急躁。他一屁股坐进铺着虎皮的太师椅,发出一声闷响,瓮声瓮气地说道:“王爷,咱们就别绕弯子了。宫里那位为了赏赐林乾那小子,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如今更是要把江南的膏腴之地都划出去给他。这事,您怎么看?”
“是啊王爷,”一旁面容清瘦的理国公柳芳附和道,他的声音尖细,带着一丝算计,“我等祖上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流血漂橹,才换来这片江山。如今一个幸进的竖子,不过耍了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诡伎俩,竟要与我等开国元勋之后,平起平坐,甚至……裂土封疆?这置我等于何地?置太祖皇帝的规矩于何地?”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间充满了对先祖赫赫战功的追忆,以及对林乾这个“新贵”深入骨髓的鄙夷与不屑。在他们眼中,林乾的崛起本身就是一种对秩序的颠覆,是对他们血脉荣光的亵渎。
听着众人的抱怨,恭亲王脸上却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冷笑。他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上一杯武夷山的大红袍,茶香袅袅,仿佛将所有人的焦躁都隔绝在外。
“急什么?”他轻啜一口,淡淡说道,“新君想赏,便让他赏。此事,于我等而言,非但不是坏事,反倒是天大的好事。”
“好事?”牛继宗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王爷的意思是……”齐国公陈瑞年岁最长,心思也最为深沉,似乎品出了一点别样的味道。
恭亲王放下茶盏,终于将目光从那幅古画上移开,扫视着众人,眼中闪烁着老猎手般的狡狯与残忍。
“你们只看到了那小子封疆受赏的风光,却没看到这风光背后,为他量身打造的坟墓。”
他顿了顿,享受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才缓缓揭开谜底:“本王这几日,也听闻了一些风声。说是北疆之外,来了一伙叫‘罗刹国’的红毛番子,兵强马壮,颇为不靖。林乾那小子,便以此为借口,在陛下面前危言耸听,大谈北疆之危,意图扩军揽权。”
“荒唐!”牛继宗一拍桌子,“我大周边军四十万,皆是百战精锐。区区蛮夷,不过癣疥之疾,何足挂齿!”
“说得好。”恭亲王赞许地点了点头,嘴角那丝冷笑愈发浓郁,“蛮夷之患,不过癣疥之疾。可若是权臣做大,便成了心腹大患!新君年轻,被那小子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这一点。但我们,身为太祖皇帝的子孙,必须替他看清,替这江山社稷,除了这个心腹大患!”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恭亲王的下文。
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林乾此人,最大的倚仗是什么?是他麾下那几支战功赫赫的虎狼之师,是他那股锐意进取、不知天高地厚的杀伐之气!可若是将一头猛虎,关进江南那等温柔富贵乡里,每日以美酒、美人、金银、诗画喂养,不出十年,便是神仙也要被销磨掉所有雄心壮志,变成一只摇尾乞怜的肥猫!”
“王爷高见!”理国公柳芳第一个反应过来,双眼放光,抚掌称妙,“江南是天下财赋之地,繁华极致,也最是消磨人的英雄气。将他封在江南,看似是泼天的恩赏,实则是为他打造了一座最华丽、最坚固的……黄金囚笼!”
“不错!”恭亲王抚须而笑,眼中尽是智珠在握的得意,“所以,我们非但不能反对,还要在朝堂之上,联合所有忠于旧礼的老臣,全力推动此事!我们要将这份封赏捧得高高的,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新君是如何的仁德宽厚,林乾是如何的功高盖世。我们要把苏州、杭州、扬州……所有最繁华、最安逸的州府,都塞进他的封地里!务必要将此事,做成铁案,让他想推都推不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王府内雕梁画栋、曲水流觞的景致,声音里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他不是想打仗吗?我们偏不让他打!一个被封在江南的安乐侯,还如何插手北疆的军务?失去了兵权,失去了锐气,他林乾,便只是一只被拔了牙的纸老虎,再也掀不起半点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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