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良大长公主府。
暖房之内,春意融融,空气里浮动着名贵兰芷清幽而霸道的香气。
一只戴着翡翠透雕护甲的手,正用一把小小的金剪,一丝不苟地修剪着一盆墨兰。那只手布满皱纹,皮肤薄如蝉翼,青色的血管在其下蜿蜒,可动作却沉稳得可怕,每一次开合都精准无误,不带一丝烟火气。
剪刀与花枝接触,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咔”,一瓣略有瑕疵的叶片便无声地落入下方的银盘。
“大长公主好涵养。”一旁,北清郡王太妃陪着笑,身上的珠宝随着呼吸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这盆‘黑玉’,也就只有您这般的人物才养得住。”
福良大长公主,太上皇的亲妹妹,当今圣上的姑祖母,是整个大周皇室宗亲女眷中辈分最高、也最重规矩的“活祖宗”。她甚至没有看那太妃一眼,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兰花上,仿佛那才是天地间唯一值得她注视的东西。
“可惜了。”她缓缓开口,声音像是被岁月磨砺过的古玉,平滑却冰冷,“再好的花,若是不懂分株,不懂开枝散叶,终究也只是一盆孤芳自赏的玩意儿,传不下去。”
话音一落,周遭几位顶级的诰命夫人立刻心领神会。
“谁说不是呢。”镇国公老夫人叹了口气,抚了抚鬓角的赤金凤钗,“说起来,林侯爷当真是人中龙凤,年纪轻轻便已是摄政王之尊,这可是开国以来独一份的恩宠。只是……唉,英雄难过没人关啊。”
她们的言语间充满了对林乾“功高盖世却沉溺女色”的惋惜,以及对那位即将成为摄政王妃的林家姑娘,不加掩饰的鄙夷。
在她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像林乾这样站在权力之巅的男人,不纳妾、不为家族开枝散叶,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糊涂”,是被狐媚的美色迷了心窍。
她们的轻视,源自于一种坚不可摧的价值观:女人的价值在于子嗣,家族的荣耀在于人丁兴旺。一个“出身低微、体弱多病”的孤女,根本不配、也没有能力承担起为摄政王开枝散叶的重任。
福良大长公主终于放下了金剪,由侍女用温热的锦帕擦拭着手指,慢条斯理地说道:“年轻人不懂事,总以为情情爱爱便是全部。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若是不替他掌掌眼,敲打敲打,便是我们的失职。林家一脉单传,到了他这一代,断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绝了后。”
她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充满了“为你好”式的伪善。在座的老夫人们纷纷点头称是,她们真心认为自己是在“挽救”一位误入歧途的国家栋梁,是在尽一个宗族长辈不容推卸的“责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
“林姑娘到——”
暖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淬了冰的细针,齐齐射向门口。
林黛玉就在这样的注视下,缓步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素面杭绸褙子,只在领口与袖口处用银线绣了细碎的兰草纹样,既不失侯府主母的身份,又透着一股疏离的清雅。她未施粉黛,唯有那双眸子,在暖房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格外的清冷与明亮。
“黛玉见过姑祖母,见过各位太夫人、老夫人。”她盈盈一拜,举止从容,无懈可击。
福良大长公主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换上了一副无比慈爱的笑容。她亲热地招了招手,仿佛是在召唤自己最疼爱的孙女。
“好孩子,快过来,让姑祖母好好瞧瞧。”
黛玉依言上前,被大长公主一把拉住了手。那只干枯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看似亲昵,拇指却不易察觉地在她腕骨上轻轻摩挲、掐量了一下。
一个评估生育能力的细微动作。
“瞧这孩子,身子骨还是这般单薄。”大长公主的声音里充满了疼惜与关切,她拉着黛玉坐到自己身边,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了那场早已准备好的“敲打”。
“平日里可得好生调养,女儿家的事情,马虎不得。”
“侯爷如今是摄政王,肩上担着的是江山社稷,你身为侯府主母,更要为他分忧才是。”
“这最大的分忧啊,就是这子嗣。你……”
她话锋一转,叹息着,将这温柔的攻势推向了顶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要将黛玉压垮在“孝道”与“宗族”的大义之下。
“好孩子,侯爷是国之栋梁,你为林家开枝散叶,才是第一要务啊。”
公开的羞辱。
整个暖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诰命夫人都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审视,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如何哭泣、如何辩解、如何在这座由礼教构筑的牢笼面前溃不成军。
然而,黛玉没有。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她的嘴角自始至终挂着一抹平静的微笑,眼神清冷依旧。
面对大长公主那“为你好”的目光,她微微颔首,声音柔和却清晰:“姑祖母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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