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
这便是雷鸣抛弃所有重炮之后,得到的唯一回报。
放弃那堆在泥潭中寸步难行的钢铁累赘,是他作为征南提督做出的第一个,也是最艰难的决断。他将所有神机营的炮兵都留在了后方临时营地,转而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了那支曾在东瀛战场上证明过自己的精锐——海军陆战队身上。
计划清晰而冷酷。由这三百名最擅长渗透的丛林猎手组成先锋,徒步穿插,如一柄无声的手术刀,直插第一个土司据点“黑风寨”的心脏,执行一次干净利落的“斩首行动”。
然而,西南的丛林,再一次,用一种更为残酷、也更为无声的方式,嘲笑了他的“天真”。
在踏入那片无边无际的绿色迷雾的第二天,真正的死神,降临了。
一名年轻的陆战队士兵口渴难耐,他趴在一条看似清澈见底的山涧旁,痛饮了几口冰凉的溪水。水流的甘甜尚未滑过喉咙,他的身体便猛地一僵,随即如遭雷击般剧烈抽搐起来。他整个人倒在湿滑的苔藓之上,皮肤滚烫得吓人,嘴里却不住地发出含糊的呓语,喊着“冷,好冷”。
那是一种病态的、不正常的青紫色,如同毒素,正从他紧闭的嘴唇上,一点点地,向外蔓延。
他,成了第一滴被滴入清水中的“毒血”。
恐慌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来。
随军的通州医疗队迅速赶到,经验丰富的医师用尽了一切手段。针灸、放血、灌服最猛烈的中原汤药,可那名士兵的体温却不降反升,只是在无休止的高烧与寒战之间反复切换,神志彻底陷入了昏迷。
紧接着,仿佛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第一块,灾难开始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势头,席卷整支先锋部队。
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越来越多的士兵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他们前一刻还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下一刻便会软倒在地。剧烈的呕吐与腹泻,将他们体内的水分与力气,连同他们的战斗意志,一并抽干。
营地里,再也闻不到属于军人的汗水与铁锈味。取而代重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浓烈草药味、呕吐物的酸腐味、以及某种未知死亡气息的、令人绝望的味道。那种味道,粘稠而又湿重,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恐惧,如同丛林里无处不在的瘴气,开始侵蚀每一个士兵的心。他们是帝国最精锐的战士,不怕死在冲锋的路上,不怕死于敌人的刀口之下。但他们害怕。他们害怕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它无声无息,却能将一个最剽悍的壮汉,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折磨成一具只剩下呼吸的烂肉。
随军的医疗队已经陷入了绝望。他们带来的所有珍贵药材都已耗尽,可面对这种诡异的“瘟疫”,却如杯水车薪,毫无效果。那片刻不停的痛苦呻吟,成了这片原始丛林里,最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第三天,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了。
那名第一个病倒的年轻士兵,在经历了一天一夜地狱般的折磨后,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他消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蜡黄色。他躺在战友的怀中,身体时而滚烫如火炭,时而冰冷如寒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回光返照般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瞳孔里,倒映出战友们那一张张写满了无助与恐惧的脸。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阵意义不明的、微弱的“嗬嗬”声。
随即,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死寂。
死寂,笼罩了整个营地。
所有人都看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年轻的尸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们的汗毛,根根倒竖!
军心,彻底动摇了!
雷鸣站在人群之外,如同一尊被风化的石像。那名士兵死亡的整个过程,他都看在眼里。那双因为常年观察炮弹落点而锐利无比的眼眸,此刻,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无力”的灰色,彻底填满了。
他看着那具被白布缓缓覆盖的尸体,又看了看营地里,那一片躺在简易担架上,痛苦呻吟着的病号。他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我甚至,连敌人的面,都还没见到。
我的军队……我最精锐的士兵……就要,被这片,该死的林子,活活吞噬了吗?
侯爷……您,真的,算到了,这一步吗?
这一刻,雷鸣,这位在玉门关能用“数学”计算炮弹落点、计算生死的“技术天才”,这位在林乾的教导下,早已将“科学”奉为圭臬的新时代将领,第一次,在“医学”这个,他完全未知的领域面前,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无力”。
这是一种,比在玉门关棱堡之下,被罗刹人的交叉火力打得抬不起头来,更为彻底的、更为羞辱的惨败。
那一次,他至少还知道敌人是谁,知道敌人的武器是什么。
而这一次,他的敌人,无形无相。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的黑暗,仿佛与这片吞噬一切的丛林,融为了一体。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眸里,所有的骄傲、自信与怒火,都已熄灭。只剩下一种,充满了挫败与不甘的、死灰般的平静。
他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的声音,下达了他此生,最屈辱的一道命令。
“传令……”
“全军……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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