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案之下,卫疆的拳头在膝上紧紧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几乎要将掌心的皮肉都捏出血来。然而案上,他的面容却依旧不动声色,像一座被风雪侵蚀了千年的北地山岩。他正在听着各营的第一次“汇报”,而那洪亮的嗓音,不过是这场无声战争的第一轮试探。
巡视从骑兵营开始。
这是卫疆最熟悉的领域,也是他昔日赖以成名的根基。近五万名北疆老兵跨坐马背,人马合一,构成了一片沉默的钢铁山峦。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马膻味与浸透了风霜的皮革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沙场磨砺出的冷酷。
表面上,他们恭敬地迎接着新任大将军的检阅,动作标准,队列森严。然而,就在骑术表演的环节,一场预谋好的“意外”发生了。
一名独臂的百夫长策马出列,他仅用一只手便稳稳控着缰绳,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荡,像一面无声的战旗。他向卫疆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人马盘旋,辗转腾挪,尽显北地铁骑的精湛技艺。
就在喝彩声即将响起之际,那百夫长在完成一个高难度的回旋动作时,身形“恰到好处”地猛地一晃,仿佛力竭失控。他座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暴躁的嘶鸣,竟脱离了表演区域,如同一头发疯的公牛,带着身后一整队骑兵,蛮横地,径直冲向了旁边正在操演队列的步兵营方阵!
“让开!快让开!”
故作惊慌的呼喊声中,是沉重的马蹄雷鸣。步兵营那边瞬间乱成了一锅粥。那群养尊处优的京营兵卒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惊叫声、咒骂声、军官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数十吨重的钢铁洪流撞入松垮的队列,顷刻间便是人仰马翻,尘土冲天。虽然并未造成真正的重伤,但那份狼狈与混乱,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独臂百夫长“艰难”地勒住战马,满脸歉意地转向卫疆,声音洪亮地请罪:“大将军恕罪!末将技艺不精,惊扰了步军兄弟!”
他口中说着恕罪,那双鹰隼般的独眼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扫过那些正从地上灰头土脸爬起来的步兵。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到了吗,卫帅?这才是战争!凭这些连站都站不稳的软脚虾,也配与我们北疆的雄鹰并肩?
卫疆的面甲之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没有发作,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无妨,沙场之上,瞬息万变。继续。”
第二站,是刚刚被冲得七零八落的步兵营。
主将钱彪,一个满脸刀疤、浑身透着市井油滑之气的老将,一见卫疆过来,便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苦水。他指着营中那些只挖了一半的壕沟和栅栏,声音拉得老长,几乎带上了哭腔。
“大将军,您瞧瞧!这……这标准也太高了!兄弟们都是京城长大的,哪受得了这北地的风沙?一个个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浑身没劲。这工事,真不是我等有意怠工,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卫疆的目光扫过整个营区。只见士兵们三三两两地靠在土堆旁,有的在磨洋工,一铲子下去只带起几缕尘土;有的干脆聚在一起,就着水囊赌钱说笑。整个步兵营都弥漫着一股懒洋洋的、消极怠工的恶臭。
你若要按军法处置,钱彪总能找出一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不是张三的旧伤复发了,就是李四的老娘病重,桩桩件件都让你觉得,不体恤下情,便是个不通人情的酷吏。
这是一种软刀子,不见血,却能把你的权威活活磨掉。
卫疆依旧没有动怒,只是留下一句“按期完工,否则军法从事”,便转身走向了下一个营区——雷鸣的神机营。
比起前两个营的死气沉沉,这里则是一片火热。雷鸣“热情”地邀请卫疆观摩新式野战炮的试射。他亲自上阵,赤膊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伤疤纵横的肌肉。他熟练地调整着炮口的角度,用一种近乎炫耀的姿态,向卫疆展示着这门战争凶器的威力。
“卫帅,请看!”
随着他一声令下,三门野战炮接连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空气仿佛被撕裂,炮弹出膛的尖啸刺得人耳膜生疼。片刻之后,远方传来三声沉闷的巨响。
轰!轰!轰!
三发沉重的炮弹,掀起的泥土与草屑冲天而起,如同三朵瞬间绽放的黑色花朵。而它们的落点,无一例外,都精准地命中了靶心——那距离卫疆的主帅大帐,不足百步之地!
大地震颤,仿佛在卫疆脚下呻吟。炮弹落地掀起的泥土气息混杂着硝烟的焦糊味,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这既是神机营在展示他们无与伦的的实力,更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卫帅,时代变了。我们,才是这场战争的主角。
最后一站,是通州学堂派来的监军处。
当满身尘土与硝烟味的卫疆返回帅帐时,苏明哲早已带着两名抱着算盘的“会计”,等候多时。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便从身旁的木箱中,抽出了一本厚厚的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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