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巍峨的西城门外,官道如带,尘土飞扬。
那枚用整块和田黄金铸就的“征西大将军”帅印,正在卫疆的手中,被午后的烈阳炙烤得微微发烫。印纽上那头咆哮的猛虎,仿佛要挣脱束缚,饮尽西域的狂风。他的手紧紧攥着这枚沉甸甸的权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一种即将奔赴沙场、建功立业的炽热,正顺着手臂,一路烧进他的胸膛。
三天。
自太和殿受印以来,整整三天,他胸中那团火就没熄过。
他以为,自己即将接手的,会是一支足以与他昔日北疆旧部相媲美的百战雄师。毕竟,这是征远侯林乾与监国太子殿下,从整个大周的军队中,为这场决定国运的西征,精挑细选出的王牌。
马蹄踏入西大营的辕门,那股属于军营的、混杂着铁锈、马粪、汗水与尘土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卫疆因兴奋而微眯的双眼之中,燃着足以吞噬整个大漠的烈焰。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洪亮而又果决,如同惊雷滚过绵延的营帐,“全军,校场集合!”
然而,当他身披铁甲,大马金刀地站上点将台时,他脸上那抹属于主帅的、意气风发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校场之上,尘土飞扬。二十万大军如一片黑色的潮水,缓缓汇聚。可这片潮水,却并未如他所想,融为一体。而是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四个,彼此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深渊的独立方阵。
最左侧,是骄傲的“北疆老兵”。
他们的队列如刀切斧砍,鸦雀无声。近五万名骑士跨坐马背,人与马仿佛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座沉默的钢铁山峦。他们身上散发出浓重的马膻味与浸透了风霜的皮革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沙场磨砺出的、近乎麻木的冷酷。为首的一名独臂老将,仅用一只手便稳稳地控着缰绳,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荡,像一面无声的战旗。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可当扫过其他方阵时,那份锐利便化作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在他们眼中,这群来自京畿的步卒与工匠,不过是一群连马都不会骑的累赘。他们是纯粹的“骑兵至上论”者,只信奉马刀与冲锋。
紧挨着他们的,是油滑的“京营降军”。
这个方阵人数最多,也最混乱。他们站姿松垮,队列歪歪扭扭,甚至有人在低声交头接耳,不时发出一两声被压抑的嗤笑。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老将,曾是京城禁军的教头,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用小指掏着耳朵。他们身上没有沙场的气息,只有一股宿醉未醒的酒气与市井的油滑。他们看向北疆兵的眼神,如同在看一群尚未开化的蛮子,充满了京城人特有的、根深蒂固的优越感。在他们看来,打仗靠的是阵法与计谋,而不是一群只知匹夫之勇的莽夫。
最右侧的方阵,则显得格格不入。那是雷鸣亲自带领的“神机营”。
他们的方阵最小,不足两万人,却装备最为精良。一尊尊黑沉沉的、散发着幽冷光泽的火炮,如同一头头匍匐的钢铁巨兽,静静地卧在炮车之上。炮兵们都围着自己的宝贝疙瘩,用浸了机油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炮身,仿佛那不是冰冷的杀人凶器,而是他们最珍视的情人。他们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硝烟与机油混合的味道。他们看所有人,无论是骄傲的骑兵还是油滑的步兵,都像在看一群即将被时代淘汰的古董。在他们眼中,再悍勇的冲锋,再精妙的阵法,也抵不过一轮足可开山裂石的齐射。
而最让卫疆感到荒诞的,是点将台下,紧靠着神机营的最后一拨人。
眼高于顶的“通州监军”。
他们不足千人,不着戎装,只穿一身利落的青色布衫。手里既没有刀,也没有枪,只有算盘和一沓沓厚厚的账册。为首的正是已升任户部侍郎、此次被特遣随军的苏明哲。他们站在那里,与周围那杀气腾腾的军阵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仿佛一群误入屠宰场的账房先生。他们看所有武将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审视与警惕,就像在看一群潜在的、随时可能贪墨军饷的巨蠹。
骑兵、步兵、炮兵,还有……文官!
卫疆看着眼前这幅“四世同堂”般的荒诞景象,他那颗因为即将出征而火热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愕,将胸中那团火,化作了身为大将军的无上威严。他运足了中气,声音如同洪钟,滚过整片校场。
“吾等,奉征远侯与太子之命,西征平叛,卫我大周国门!”
“此战,不胜不归!”
“尔等,可愿随我,共赴国难!”
他期待着,能听到一阵足以冲散云霄的、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四道,截然不同的、参差不齐的声浪。
“愿——往——!”
北疆老兵的吼声,整齐划一,沉闷如雷,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与决绝。
“愿随将军!平定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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