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丹桂飘香。京城因一纸乡试金榜,而掀起的波澜,却并未随着这宜人的秋色而平息,反而愈发暗流汹涌,渗入到了那些寻常百姓触及不到的深宅与高墙之内。
忠顺王府。
书房之内,焚着顶级的伽南香,香气沉静,却压不住人心中的燥郁。当朝天子元启帝的胞弟,手握京营部分兵权的忠顺王,正将一枚温润的玉质棋子,重重地,按在棋盘的“天元”之位上。
“国士。”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皇兄的这步棋,下得可真是……又急又狠啊。”
他对面坐着的,是王府的第一幕僚,人称“智囊”的张公辅。他捻须沉吟,目光凝重:“王爷,此子已非池中物。从盐政新策,到营造新法,再到这篇惊动朝野的策论,步步为营,招招都直指我等勋贵之根基。他不是在科考,他是在为陛下,递上一把削藩的刀!”
忠顺王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如鹰:“一把刀,也要看握在谁的手里,看它够不够锋利。皇兄是想借此子的手,来试探我等的底线,敲打我等的羽翼。那我们,便也借这科场,来称一称他这‘麒麟儿’的斤两。”
他将那枚棋子,从天元之位上拿起,缓缓移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冷声道:“去告诉礼部那些与我们相熟的堂官。明岁的会试,题目,可以出得偏一些,考官,也可以选得……严苛一些。麒麟儿?,若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那也就不配,做陛下的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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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顺王府的阴谋,尚未传出高墙。而林乾的脚步,却已踏在了通往另一片战场的青石板路上。
根基既已扎下,便该让枝叶,向着阳光与雨露的方向,自由生长。
他从父亲林如海留下的那份名单上,选中了第二个名字——户部郎中,陈润。
陈润此人,年近不惑,进士出身,为人方正,行事谨慎。他当年亦是林如海一手提拔,后调入京中,在户部这个掌管天下钱粮的要害衙门,一干便是十年。他没有显赫的家世,全凭着一身扎实的算学功底与清廉的官声,稳坐郎中之位。
林乾的拜帖,是以“新科解元”的名义,规规矩矩地送上门的。
陈府的门脸,比张承的还要朴素几分。书房之内,更无半点奢华摆设,唯有四壁的书架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泛黄的卷宗与账册,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纸张与旧墨混合的、属于老吏的味道。
陈润对林乾的到来,表现出了足够的敬意,也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他既为恩公之子高中解元而欣慰,也对这位圣眷正浓的少年,抱着一种审慎的、属于官场老人的观察。
“解元公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陈润亲自为他奉上茶,言辞客气,却不带半分亲近。
林乾坦然落座,亦未提及任何与林如海的旧情。他知道,对陈润这等务实之臣,任何情感上的拉拢,都远不如一场实实在在的“论道”,来得更有分量。
“陈大人客气了。晚生今日冒昧来访,实有一事,百思不解,特来请教。”林乾开门见山,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并非诗词,也非文章,而是一张画满了繁复数字与线条的表格。
陈润疑惑地接过,定睛看去。只一眼,他那双因为常年与账册打交道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一亮。
“这是……我大周自开国以来,历年漕运所耗之人力、物力、与粮食转运之损耗?”陈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可的惊讶。这张表格,条理清晰,数据详尽,其精细程度,竟丝毫不亚于户部内部的机要存档。
林乾点了点头,神色诚恳地问道:“晚生在策论中,曾有‘漕粮改海’之浅见。但纸上谈兵终觉浅。晚生不明的是,若真行海运,最大的阻力,究竟是来自于沿途卫所的既得利益,还是来自于海运之船只、港口、与航线的不确定性?这二者之间,何为本,何为末?若要破局,又该从何处着手?”
这一问,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漕粮改海”这个宏大构想最核心、也最艰难的症结。
陈润彻底动容了。
他放下茶杯,死死地盯着林乾,那眼神,再无半分审慎与客套,只剩下一种发现了同道中人的、深刻的震撼与共鸣。他原以为,这少年不过是凭着天纵奇才,写出了一篇石破天惊的策论。此刻他才明白,那策论背后,是何等恐怖的、对国计民生的洞察与推演!
“解元公……”陈润的声音,已不自觉地带上了敬称,他指着那张表格,声音都有些发颤,“此中关窍,非一言能尽。下官……下官在户部十年,专司漕运核算,亦曾有过此想,却总觉千头万绪,无从下手。你……你竟已思虑至此!”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那份属于老吏的沉稳,被彻底点燃。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十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困惑、所有见解,对着林乾,倾囊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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