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极殿那场盛大而又虚伪的国宴,林乾并未参加。
殿外是震天的鼓乐与百官山呼海啸般的恭贺,殿内是觥筹交错与歌舞升平。而他与新君,却被一道来自西苑的、不容置喙的密旨,引入了这座位于皇宫最深处、早已不问政事的颐养之所。
西苑,暖阁。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不见蟠龙金柱,甚至连空气里的龙涎香都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陈年书卷与老旧木料混合的、属于旧时光的沉静味道。殿外寒风呼啸,卷起残雪,殿内却温暖如春,只有角落里一尊三足铜炉,炉中的银霜炭烧得无声无息,默默散发着融融暖意。
没有百官,没有仪仗,甚至没有多余的内侍。
只有三个,真正决定着这个帝国命运的男人。
以及,一盆病梅。
林乾与太子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元启帝,这位执掌天下、威加四海的君主,此刻只穿着一身寻常的赭黄色常服,正背对着他们,用一把小小的、闪着寒光的银剪,一丝不苟地修剪着窗台上一盆梅树的枯枝。
现如今,大部分的政事都交给了太子,元启帝倒是乐得清闲。
那梅树生得虬曲苍劲,枝干上布满了岁月的苔痕,却偏偏生机寥落,满树枯枝败叶,病入膏肓。
“咔嚓。”
一声轻响,一截枯枝应声而落,掉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元启帝的手苍老而又布满了皱纹,但握着剪刀时,却稳定得如同磐石。那动作,不像是在修剪花木,更像是在为一盘早已注定的棋局,落下最后的棋子。
“来了。”
元启帝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太子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父皇。”
林乾亦随之行礼,沉默不语。
“坐吧。”元启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剪刀,缓缓转过身。他那张曾威严无比的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看似浑浊,但在那浑浊的深处,却藏着一丝足以洞穿人心的、鹰隼般的锐利。
林乾没有坐。他只是从随身的锦盒中,取出了两样东西,恭敬地呈了上去。
第一样,是一份用明黄锦缎包裹的卷轴。卷轴的两端,用赤金的龙头镇压,封口处盖着东瀛幕府将军与天皇的朱红大印。这便是那份足以让任何帝王都为之疯狂的《江户条约》,一份用炮舰与钢铁,强行从另一个国度身上撕扯下来的、血淋淋的契约。
第二样,则是一架制作精美的地球仪。黄花梨木的底座,打磨得温润光滑,球体则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上面用精细的笔触,描绘着这个时代无人知晓的山川与海洋。蔚蓝色的海洋占据了绝大部分的面积,衬得那片熟悉的大周疆土,显得渺小而又孤单。
太子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那份条约之上。当他展开卷轴,看到上面那些苛刻到极致但又充满了巨大利益的条款时,他那张始终保持着沉静的脸上,终于无法抑制地,浮现出一丝属于年轻帝王的、狂热的喜悦。
成了。先生他,真的做到了!有了这份条约,有了东瀛这座永不枯竭的银山,有了那足以装备起一支全新舰队的硫磺与铜料,朕的“新政”,将再无任何掣肘!开创千古未有之盛世,指日可待!
他的呼吸,因为这巨大的喜悦而微微急促。他几乎想立刻将这份条约拿到朝堂之上,狠狠地甩在那些守旧的、短视的文官脸上。
然而,元启帝,却连看都未看那份条约一眼。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那架小小的、沉默的地球仪上。他伸出那只布满皱纹的、苍老的手,缓缓地,落在了地球仪的顶端。他的手指有些粗糙,触碰到光滑的球体时,发出一丝细微的摩擦声。
他缓缓地,转动了一下那架地球仪。
球体无声地旋转,将一片片陌生的、从未出现在大周舆图上的大陆与海洋,展现在这位老人的眼前。
许久,他抬起头。
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如鹰的眼睛,越过了眼前的条约,越过了激动的新君,径直,看向了始终沉默的林乾。他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问出了那个让暖阁内空气都为之凝固的问题。
“林乾。”
“你为大周,开辟了前所未有的疆土,荡平了东海之患,立下了不世之功。”
“朕,该如何……赏你?”
轰!
这个问题,看似是询问,实则是……最后的考验!
它将“功高震主”这个所有开国功臣都无法回避的终极难题,**裸地、不带任何一丝遮掩地,摆在了林乾的面前。
太子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脊背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紧张地,看向了林乾,心脏在胸膛里疯狂地擂动。
他知道,这个问题,林乾的回答,将直接决定,他们君臣二人,未来,究竟是并肩前行的“道友”,还是……必须有一人倒下的敌人。
父皇……您,终究还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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