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锁定“赵国舅”这个名字之后,西暖阁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冷的铅块。
之前因追查到线索而升起的些许兴奋,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重、几乎令人窒息的压力。牛油大烛在沉闷的空气中燃烧着,烛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响,是这死寂中唯一的杂音。空气里,混杂着旧纸张的霉味、墨香以及早已凉透的茶水散发出的苦涩气息。
墙壁上那张巨大的京城舆图,在烛光下显得幽深莫测。每一个家族的府邸,每一个衙门的所在,都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她们。
王熙凤的脸色很不好看。她那双精光四射的丹凤眼布满了血丝,指尖在坚硬的梨花木桌面上无意识地快速敲击,发出“笃、笃、笃”的轻响。那声音,像是她内心焦躁情绪的回音。
“咱们手里,只有钱的线索。”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挫败感,“那笔黑金,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绕了半个天下,最后钻进了赵家的私库。可是……然后呢?”
她烦躁地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影子被烛光拉得忽长忽短。
“只有钱,没有事,这算什么证据?扳倒一个国舅,那跟一场小型的宫廷政变有什么区别?我们总不能提着一本账册就冲进三法司,说国舅爷来路不明的银子太多了吧?”
薛宝钗没有说话,只是为王熙凤那早已空了的茶杯续上热水。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那张永远温婉沉静的脸。她明白王熙凤的困境。她们现在就像一群手握藏宝图的猎人,知道宝藏就在山里,却不知道那座山里,到底藏着的是一头吃人的猛虎,还是一条盘踞的巨龙。
只有钱的流向,却没有这笔钱的“用途”。没有“事”的佐证,这笔钱就只是一笔烂账,根本无法形成一柄足以致命的刀。
就在这凝滞的气氛中,一阵极其轻微的、翅膀扇动的声音,从暖阁外一处极为隐秘的角落传来,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黛玉的眼神蓦地一凝。
她放下手中的笔,没有言语,只是起身,走到暖阁一侧书架前。她熟练地转动机关,一扇暗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通往阁楼顶层的狭窄阶梯。
片刻之后,她再次出现。她的手中,多了一只风尘仆仆的信鸽。那鸽子羽毛凌乱,眼神疲惫,显然是经过了长途的、不间断的飞行。
王熙凤与薛宝钗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黛玉的动作专业而又冷静。她安抚性地摸了摸信鸽的头,然后用一把小巧的银镊子,从它脚上那枚特制的、极其坚固的铜环中,取出了一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蜡丸。
这是来自扬州的“飞鸽”。威远镖局最核心的情报渠道,专门用于传递最顶级的、足以决定生死的情报。信鸽所经之处,皆是人迹罕至的山野,以确保万无一失。这也是数日以来,“青鸟”传回的第一封密报。
黛玉将蜡丸放在一盏烛火上,小心翼翼地烘烤。蜡皮受热融化,露出一张卷得比绣花针还细的油纸。她将油纸展开,平铺在一张白纸之上,上面空无一字。
她没有丝毫意外,只是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用玉制的签子,蘸取了数滴淡黄色的特制药水,均匀地涂抹在油纸之上。
一股淡淡的、类似杏仁的微苦气味在空气中散开。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空无一字的油纸上,一行行细密如蚁的蝇头小楷,如同从纸张的肌理中生长出来一般,缓缓地、清晰地浮现。
“赵……隐田……顾氏旁支……黑金……”
薛宝钗凑上前,轻声念出了几个关键词。当她看清了全部内容时,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她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冰冷的凉气。
王熙凤更是猛地上前一步,一把夺过那张已经显现出全部字迹的密信。她的目光在信纸上飞速扫过,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
信的内容,简单,却又触目惊心!
青鸟苏黛,利用林乾南下时留下的资源和她“江南第一名妓”的身份,成功地从那些被清洗后、依旧心怀怨恨的江南士绅的酒后醉话中,拼凑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赵国舅,在江南,拥有大量的“隐田”!这些田产从未上报朝廷,也从未在任何官府的鱼鳞册上留下过痕迹。而这些田产的管理者,正是之前被林乾以雷霆手段清洗掉的、金陵顾家的旁支远亲!这些隐田每年的收益,是一个天文数字,是赵国舅最核心的、也是最隐秘的“黑金”来源!
这短短的几行字,如同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瞬间,将王熙凤耗费了三天三夜心血才挖出的那笔“海外黑金”,与盘根错节的“江南士绅集团”,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
王熙凤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双布满血丝的丹凤眼中,爆发出一种堪称狂热的光芒。她手中的那张薄薄的信纸,此刻却仿佛重于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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