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皇与幕府将军二人共同为那场“失职”而被迫致歉之后,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那句充满了屈辱的“万分抱歉”,在冰冷的钢铁舱壁之间回荡,显得如此空洞而又廉价。
林乾端坐主位,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们。他只是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那规律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笃笃”声,是此刻唯一的声响,也是对二人灵魂最沉重的敲打。
他等那句道歉的余音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如同无波的深潭。
“道歉,是廉价的。”
“唯有代价,才能让人记住教训。”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身旁的苏明哲微微颔首。
苏明哲会意,上前一步。他从身旁的楠木箱中,取出了一本装订精美、封面用烫金汉字写着“庚子赔款条陈”的册子。他没有将册子递过去,而是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公事公办的姿态,将它轻轻地,推到了长桌的中央,滑行至天皇与幕府将军的面前。
那本册子,如同一个文明世界送来的、最野蛮的判决书。
“奉经略使大人之命,”苏明哲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彩,平直得如同机器在宣读指令,“宣读条陈第一款——战争赔偿。”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
苏明哲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上面用朱红色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罗列着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条目。
“其一,大周商人抚恤金。”
苏明哲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只是精准地吐出每一个字。
“长崎惨案之中,共计一百七十三名大周商户及随行人员遇害。名单在此,姓名、籍贯、户籍,一一可查。”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对面那两张早已毫无血色的脸,“经东海贸易公司精算,以每人未来五十年可产生的商业价值估算,并计三代抚恤,厘定每人……白银十万两。合计,一千七百三十万两。”
有理有据,无法辩驳。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被换算成了可以榨取的价值。
将军的呼吸,陡然粗重了几分。
苏明哲仿佛没有察觉,翻开了第二页。
“其二,天兵远征辛苦费。”
“我大周舰队此次为‘勘定’东瀛之乱,自本土起航,共计耗时四十七日。旗舰‘镇远’号主炮开火一次,折旧磨损费,计白银五十万两。巡航舰主炮开火三十七次,计白银一百八十五万两。所耗煤料、食水、军械、弹药,共计……”
他报出了一连串精确到个位数的数字,那份详尽与专业,让任何质疑都显得苍白无力。
“另,计舰队全体将士,共计三千四百五十二人,因背井离乡、目睹惨案而产生的精神耗损,及误工补助,合计……”
这已经不是勒索,这是用“账目”这件最文明的工具,在进行一场敲骨吸髓的抢劫。
最后,苏明哲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
“其三,文明秩序维持费。”
“鉴于东瀛国中,礼崩乐坏,妖僧横行。我大周为助尔等重塑文明,推广‘实学’,将派遣教习,开设学堂。此项费用,由我天朝先行垫付,预支……白银三百万两。”
念完这三条,苏明哲轻轻合上了册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这声音如同法槌落下,宣判了东瀛国库的死刑。
“以上三项,合计白银……”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幕府将军,“三千万两。”
三千万两!
德川家茂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险些当场中风。这个数字,足以将整个幕府的国库掏空三次!他死死抓住桌角,指甲因过度用力而深深嵌入了坚硬的木料之中,才勉强没有倒下。
“此赔款,限期三年,以足值白银付清。逾期,则按我大周‘皇家钱庄’之利,按月计息。”苏明哲补充完了最后一句,便退回林乾身后,不再言语,如同一台完成了任务的精密机器。
“上……上使大人……”德川家茂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哀求,“国……国库空虚,万难承担……此……此数额,实乃……实乃是要将我东瀛,逼上绝路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御座上的天皇。那个年轻人早已面如死灰,身体在宽大的朝服下瑟瑟发抖,显然指望不上。
就在此时,从头至尾都未发一言的林乾,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温和的、体谅的微笑。
“将军的难处,本官明白。”他的声音平淡而又充满了“善意”,“毕竟,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既然贵国一时拿不出足额的白银,本官倒是可以提供一个……友善的解决方案。”
德川家茂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中的希冀。
林乾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强。他看着对方,如同一个慷慨的债主,向即将破产的债务人,伸出了“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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