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油灯,在巨大的不动明王神像脚下,安静地燃烧着。
灯火昏暗,光线挣扎着向上攀爬,只能勉强勾勒出神像那狰狞面容的下半部分。那双在阴影中圆睁的巨眼,仿佛正从无边的黑暗里,冷冷地注视着脚下匍匐的一切。浓重得令人窒息的檀香味,与金箔反射出的、冰冷的微光混合在一起,将长崎城内这座名为“本愿寺”的信仰中枢,变成了一座令人不寒而栗的黄金囚笼。
“叛教”的风潮,如同一场无形的瘟疫,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侵蚀着佛祖的根基。那碗来自大周的白米饭,比任何经文都更具诱惑力,也比任何刀剑都更加致命。
本愿寺的最深处,被称为“活佛”的一向宗最高领袖,证严高僧,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盘坐于金莲宝座之上,面容清癯,神情悲悯,仿佛在为世人的沉沦而哀戚。他的面前,跪满了所有核心的僧侣与本地豪族的代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慌。
面对林乾那简单粗暴、却直击人性最软弱之处的攻势,证严决定,必须升级对抗的手段。
“南蛮竖子,只知以‘利’诱人,却不知‘畏’,才是统治人心的、最终极的缰绳。”他的声音平淡温和,如同春风拂过古井,听不出丝毫烟火气。他缓缓起身,亲自走到一张巨大的案几前,取过一支饱蘸浓墨的狼毫。
他脸上,是一种悲天悯人的、仿佛在代佛祖拯救世人的神圣表情。而在那张即将写下神罚的雪白宣纸上,他的笔尖,却流淌出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一份由“活佛”亲自撰写的“法旨”,通过寺庙那遍布乡野的庞大网络,如同雪崩般,迅速覆盖了整个长崎地区。
这已经不是布道,而是审判。
法旨将那位远在旗舰上的大周经略使,公开斥为“从南蛮地狱爬出的、旨在毁灭佛法的‘佛敌’”。它将那座散发着米饭香气的“神农祠”,定义为“引诱信徒堕入魔道的‘邪魔外道’”。
而最歹毒、最致命的一击,被他用朱砂写在了法旨的末尾,那颜色如同凝固的鲜血,刺痛了每一个识字者的眼睛。
法旨庄严宣告:所有吃“佛敌”之米、入“邪魔外道”的“叛教者”,都将遭受最恶毒的诅咒——
“生生世世,轮回畜生道,永世不得往生!”
对于那些信仰早已深入骨髓、将死后世界看得比现世生命更重的东瀛农民来说,这个由“活佛”亲自颁布的、带着神权光环的诅咒,其恐惧程度,甚至超过了死亡本身!
一时间,刚刚因一碗白米饭而有所动摇的乡野,再次被一种巨大的、非理性的宗教恐惧所笼罩。死亡,不过是一瞬的痛苦。而永世沉沦于畜生道,那意味着他们的灵魂将永无宁日,承受无尽的轮回之苦。
这恐惧,看不见,摸不着,却比护寺武士手中最锋利的刀刃,更能撕扯人心。
山田村那座新建的神农祠前,迅速变得门可罗雀。许多刚刚领到救济粮、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的流民,此刻却像躲避瘟疫一般,远远地避开那座散发着米香的建筑。他们看着手中那碗还温热的米饭,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与惊恐,仿佛捧着的不是救命的食粮,而是一碗通往地狱的毒药。一些人甚至开始偷偷地将领到的粮食丢弃,或是重新跑回寺庙,跪在佛前,痛苦地忏悔自己的“罪孽”。
林乾的攻心战,第一次遭遇了强有力的精神反制。
为了将这份恐惧推向极致,证严高僧派出了他麾下最擅长蛊惑人心的“妖僧”团队。
这些妖僧,在各地巡回“弘法”。他们不讲经文,不辩教义,只讲“故事”。
在一个刚刚经历过骚乱的村庄,一名面容枯瘦、双眼闪烁着邪异光芒的妖僧,站在一座被烧毁的房屋废墟上。他没有用任何法器,只是用一种阴阳怪气的、极具感染力的声调,对着台下那些眼神麻木的村民们,开始了表演。
“你们知道吗?隔壁村的那个健太,吃了‘佛敌’的米饭回家。”妖僧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神秘感,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顿了顿,扫视着众人脸上的表情,然后猛地提高音量,如同一声炸雷!
“结果怎么样?”
村民们下意识地向前凑了一步,屏住了呼吸。
“当天晚上,一道天雷,咔嚓一声!”妖僧做了一个夸张的、被雷劈中的动作,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把他和他那个喝了米汤的儿子,一起劈成了焦炭!”
人群中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
“还有!城南那个铁匠,不信邪,也去领了米。”妖僧的声音再次变得阴冷诡秘,“他家那个三岁的孩子,你们猜,晚上看到了什么?”
他那双如同鬼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人群中最前排的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那母亲被他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孩子半夜醒来,哭着说……说有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就趴在他们家的米袋子上,一口一口,吃着那些被诅咒过的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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