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记录着顾家所有查抄产业的厚重账册,被林乾“啪”的一声合拢。那声音清脆,在寂静的书房内激起一圈无形的回响。账页上尚未完全干透的墨迹,散发出淡淡的松烟与纸张混合的气味,那是属于一个旧时代覆灭的墓志铭。
在他的面前,苏明哲与几名专修算学的通州学子垂手侍立。这些年轻人脸上还带着几分书卷气,但眼神中已然淬炼出一种对数字与事实的绝对冷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过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宁静。
“说吧。”林乾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明哲上前一步,翻开了手中的一份摘要,他那因常年握笔而生出薄茧的手指,在看到第一行总览数字时,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那是对这笔足以让任何帝国都为之疯狂的财富,所产生的最原始的敬畏。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毫无波澜的、仿佛在背诵课文的语调开始汇报:“回禀山长。经初步估算,顾家名下所有田产、商铺、船队、盐引以及藏于各处密窖的现银,折合白银,已逾一千五百万两。此数,尚未计入那些无法估价的古玩字画。”
一千五百万两。
这个数字被苏明哲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书房内每一个人的心脏之上。即便是这些亲手清点出这笔财富的通州学子,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笔钱,足以支撑北疆那场惨烈的卫国战争打上整整五年。
而现在,它只是一个人的战利品。
林乾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缓缓起身,踱步到窗前。窗外,是扬州初春的蒙蒙细雨,将亭台楼阁都笼罩在一片水汽氤氲的诗意之中。然而,与这片诗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陵城内死一般的寂静。
自顾家那座象征着江南权势顶点的园林被查抄的那一夜起,一股无声的恐慌便如同最深沉的寒流,席卷了整个江南的上层社会。往日里车水马龙的秦淮河畔,如今画舫稀疏,歌声不再。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士绅商贾,家家府门紧闭,街道上安静得能听见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尤其是皇商甄家,这座在江南屹立百年不倒的庞然大物,此刻更是摆出了一副彻底投降的姿态。所有在外地的商行分号一律停摆,所有出海的船队尽数归港。整座府邸如同进入冬眠的巨兽,收敛了所有爪牙,只求能在这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清算风暴中,保全性命。
所有人都像待宰的羔羊,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等待着林乾那把悬在他们头顶的、沾满血腥的屠刀,落下。
书房内,林乾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看着窗外的雨丝,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苏明哲下达一道新的指令。
“全部充公,再分发下去,只会让这些人觉得,我林乾是个只懂杀戮和抢掠的莽夫。”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冰冷,“吃独食,是这世上最愚蠢的行为。”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明哲那张因专注而显得异常严肃的年轻脸上。
“我要做的,不是抢走他们的蛋糕。”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冰冷的弧度,“而是……重新制定一个‘做蛋糕’和‘分蛋糕’的规矩。”
苏明哲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他立刻躬身应道:“山长高瞻远瞩,学生明白了。我这就带人去赶制那些……”
“去吧。”林乾挥了挥手,“记住,我要的不是简单的票据,而是足以承载‘信用’的艺术品。让工匠们用心去做。”
数日之后,金陵城内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恐慌,被一份突如其来的“请柬”彻底引爆。
那是一份由“东海经略使府”发出的、用上了等宣纸印制、措辞典雅到近乎客套的请柬。它被装在最精致的锦缎信封里,由经略使府的亲卫,挨家挨户地送到了江南所有排得上号的商贾士绅府上——包括那座已经沉寂多日的甄家府邸。
请柬的内容,让每一个接到它的人,都感到了一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三日之后,午时。于扬州瘦西湖畔‘春波楼’,本官将与诸位,共商‘江南振兴’之大[-]计。届时,亦将对前逆产顾氏一案之所有查抄资产,进行‘公开处置’。望诸位,准时赴约。”
公开处置!
共商大计!
这八个字,像八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了所有人的心上。没人看得懂林乾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索命的符咒,摆在了每一个世家大族的面前。
去了,这会不会是一场早已布置好的鸿门宴?他林乾会不会借此机会,将整个江南的头面人物一网打尽,来一场比查抄顾家时更彻底、更血腥的大清洗?一想到那神鬼莫测的留影石,一想到顾家老太君当场呕血而亡的惨状,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阵地发冷。
可若不去,那便是公然违抗钦差经略使的号令。这无异于直接告诉林乾——我心中有鬼。那把本就悬在头顶的屠刀,将再无任何顾忌,随时都可能落下,届时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