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直白、粗暴、充满了血腥气的文字。邸报上关于战事的描述,总是克制的、官方的、冰冷的。伤亡只是一个数字,撤退被称作转进,失利则被归咎于天时。可眼前这张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流血。
林乾依旧平静地站在丹陛之下,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太和殿中响起,清晰而稳定,仿佛殿外那恼人的雨声都被这股力量瞬间压制。
“殿下,战争,并非只在沙场上分胜负。”
他没有环视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官员,而是转向满朝文武,朗声阐述:“此物,名为《大周时报》。它不仅仅是邸报,更是要通传天下,使万民知晓边关将士之苦,蛮夷之凶残,与朝廷抗争之决心!它要让京城的每一个贩夫走卒、每一个闺阁妇人,都明白他们的安逸生活,是用什么换来的!”
“荒唐!”保守派御史孙敬再次厉声斥责,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前排同僚的官帽上,“妖言惑众!此举有违一体爱民之心,徒增百姓恐慌,动摇国本!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乃圣人古训!林乾,你这是要乱天下之心!”
林乾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只是平静地凝视着御座上那位因震惊与挣扎而脸色变幻不定的太子,提出了一个简单到近乎残酷的问题。
“殿下,是让百姓在无知中被谎言欺骗,还是让他们在真相中,与国家同仇敌忾?”
太子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份报纸上。标题之下,是一幅由军中画师搏命绘制的木刻插图。画面粗糙,线条却充满了力量。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正抱着她父亲残缺的尸体,在燃烧的村庄废墟上号啕大哭。她的身后,是草原蛮族狰狞的、如同恶鬼般的笑脸。
这幅画,比任何雄辩的文字都更具冲击力。它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太子的心上。他想起了父皇的暴怒,想起了奏疏上冰冷的伤亡数字,想起了这个国家正在承受的苦难。
最终,他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与彷徨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储君的决绝与冰冷。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当日午时,雨势稍歇。京城厚重的云层被撕开一道口子,稀薄的阳光挣扎着洒落,却无法驱散空气中的寒意。然而,一股比阳光更炽热的洪流,正以前所未闻的速度,席卷了这座帝国的都城。
数万份《大周时报》,由早已待命的皇家钱庄伙计与通州学堂的学生们,在京城九门之内的大街小巷,免费派发。
“号外!号外!北疆云州血战真相!”
“定远侯爷亲撰檄文,泣告京城父老!”
起初,人们是好奇的,是茫然的。他们接过这份从未见过的、散发着怪异墨香的粗糙纸张,看着上面那血红的标题和狰狞的图画,眼中满是困惑。但很快,这种困惑就被点燃了。
报纸的内容,通俗易懂到近乎白话。它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的细节,最能煽动情绪的诘问,以及最能激发血性的爱国诗词。
《谁的父亲,谁的儿子——三万忠魂埋骨云州,请京城父老为他们点一盏灯!》
文章里没有谈论军国大事,只是用最朴素的笔触,描绘了一个个普通士兵的家书。他们中有刚成婚的丈夫,有期盼儿子识字的父亲,有惦记着老母亲病体的孝子。可现在,他们都成了一抔黄土,成了邸报上一个冰冷的数字。
识字的先生在街角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他颤抖着声音,大声诵读着报纸上的内容。人群中,起初是压抑的啜泣,很快就变成了嚎啕大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听闻自己的同乡营伍全军覆没,猛地将手中的拐杖砸在地上,老泪纵横,捶胸顿足。
整个京城的舆论,在一日之内,彻底引爆!
茶馆里,说书先生早已被赶下台,取而代之的是手捧报纸、义愤填膺的秀才。酒肆中,平日里划拳行令的豪客们,此刻却一个个红着眼眶,将烈酒狠狠灌进喉咙,然后猛地把酒碗摔在地上,发出震天的怒吼。
“打到草原去!”
“活捉狗可汗!”
“杀!杀!杀!为云州的父老乡亲报仇!”
一名通州学堂的年轻学子,在派发报纸时,被一群双眼通红的壮汉围住,他们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追问着前线的细节。这名平日里只与冰冷数据打交道的学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民众力量的洪流。他看着那些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听着那些发自肺腑的咆哮,他感到自己的血液也在燃烧。他的眼中,闪烁着激动、震撼,以及一丝对这股磅礴力量的由衷敬畏。
在报纸的末尾,有一个小小的版块,名为“万民捐输榜”。上面用醒目的字体记录着薛家等皇商率先为北疆捐输的巨额款项,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凡捐输者,无论多寡,皆录其名,以彰忠义。此榜将随《大周时报》传遍天下。”
这星星之火,彻底点燃了整片草原。
傍晚时分,那名在朝堂上弹劾林乾的御史孙敬,正襟危坐于回府的轿中。他闭目养神,嘴角还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冷笑。在他看来,朝堂上的风向已经开始转变,太子也已显露动摇,只需再加一把火,林乾的倒台便指日可待。
突然,轿外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声浪,那声音是如此巨大,仿佛要将他的官轿掀翻。
“议和的都是孬种!卖国贼!”
“孙敬老儿!滚出来!”
“听说就是这个姓孙的,不让朝廷发兵报仇!”
孙敬猛地睁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听着窗外那一声声饱含着刻骨仇恨的唾骂声,听着那些泥腿子用最污秽的语言问候着他的祖宗十八代,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慌忙地、重重地摔下轿帘,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已经彻底失控的世界。
然而,那愤怒的声浪却无孔不入,穿透了厚厚的轿壁,如同一柄柄利刃,将他那份属于士大夫的优越与尊严,割得支离破碎。
京城纸贵。
这一日,《大周时报》的价格,在某些地方甚至被炒到了一两银子一份。不是因为它本身值钱,而是因为它承载的,是整个京城被点燃的,滚烫的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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