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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港的晨雾还没散尽，带着咸腥气的风卷着浪沫拍在码头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唐胜宗的靴底。他揣着朱亮祖亲笔写的密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信上只有一行字：“见信如见我，货到人归，缺一不可。”
“唐将军，荷兰人的船停在三号泊位。”身后传来顾时的声音，他裹着件粗布短打，帽檐压得很低，“刚跟码头的牙行打听了，船是昨夜丑时靠的岸，说是运香料的，却连个卸货的伙计都没叫。”
唐胜宗嗯了一声，眼角扫过不远处巡逻的水师士兵——那是俞通源的人，自从朱亮祖在英德跟朝廷军打起来，广州港的盘查就严了三倍。他扯了扯身上的绸缎长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来收账的商人：“跟紧点，别让人看出破绽。”
顾时点头，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朝左侧努嘴。唐胜宗顺着看过去，只见几个高鼻梁、蓝眼睛的荷兰人正站在船舷边，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正举着望远镜往码头入口瞅，腰间的火枪套磨得发亮。
“是东印度公司的管事，叫汉斯。”顾时压低声音，“前几年在泉州做过生意，据说手里有三条船的武装，专做‘特殊’买卖。”
唐胜宗冷笑一声：“特殊到敢卖军火给反贼？”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布包塞给顾时，“这里面是五千两银票，你去跟牙行的王掌柜打点，让他引我们上船。记住，动静小点。”
顾时刚走，就见俞通源的副将赵庸带着一队士兵走过来，腰间的长刀在雾里闪着冷光。唐胜宗心里一紧，连忙转身对着一艘商船的船主拱手：“张老板，上个月的账该结了吧？再拖下去，我可只能去衙门告你了！”
那船主是朱亮祖的人，立刻配合地嚷嚷起来：“唐掌柜催什么催！不就三百两银子吗？还怕我跑了不成？”
赵庸皱着眉看了他们两眼，没多问，只是对士兵们喊：“仔细搜！任何可疑的箱子都不能放过！尤其是荷兰人的船！”
唐胜宗看着他们往汉斯的船走去，手心捏出了汗。好在顾时很快领着个胖嘟嘟的中年人跑过来，正是牙行的王掌柜，他点头哈腰地笑：“唐老板，这边请，汉斯先生等着呢。”
上了船，汉斯才收起望远镜，用生硬的汉语说：“朱将军的人？”
“货呢？”唐胜宗没废话，直接问。
汉斯咧开嘴笑，露出两排黄牙，朝后舱喊了声荷兰语。很快，两个水手抬着个长木箱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十支乌黑的火绳枪，枪管上还刻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徽章。
“一共一百支，五门青铜炮拆成零件藏在香料堆里。”汉斯拍了拍箱子，“朱将军答应的条件，算数吗？”
“开放广州为自由港，十年内免税。”唐胜宗盯着他的眼睛，“只要他能拿下广东，这承诺就作数。”
汉斯眯起眼：“我要书面保证，还要朱将军的私印。”
“可以。”唐胜宗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上面盖着朱亮祖的红印，“但我要先验完货。”
后舱里，香料的气味混着桐油味扑面而来。唐胜宗蹲下身，拿起一支火枪，手指划过扳机——是新造的，比朝廷军装备的鸟铳轻了不少，枪管也更长。他掂量了一下，对身后的陈德说：“试试。”
陈德是神射手，接过枪就往甲板走。汉斯连忙拦住：“船上不能开火！”
“放心，只试装填。”唐胜宗按住他的肩膀，“要是连装填都费劲，这生意没法做。”
陈德熟练地往枪管里倒火药、塞铅弹，用通条压实，再往火门里撒上引药，动作一气呵成。他举起枪对准远处的桅杆，笑道：“比咱们的家伙顺手。”
汉斯这才松了口气：“这批货是阿姆斯特丹最好的工匠做的，比卖给西班牙人的还好。”
唐胜宗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见码头传来一阵喧哗。王掌柜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赵庸带人来搜船了！”
汉斯脸色大变：“他们怎么敢？这是荷兰的船！”
“在大明的地界，就得守大明的规矩！”唐胜宗当机立断，对陈德喊，“带二十个人把火器搬上小艇，从后舱走！我拖住他们！”
陈德刚应声，就听见“砰”的一声，舱门被踹开，赵庸带着士兵冲了进来，手里的刀指着唐胜宗：“朱亮祖的人？果然在这里！”
唐胜宗慢慢站直，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刀：“赵千户这话什么意思？我是来收账的。”
“收账？”赵庸一脚踹翻旁边的香料箱，露出下面的炮管零件，“这些是什么？”
汉斯急得大喊：“这是我的货！你们不能动！”
“反贼的帮凶，没资格说话！”赵庸挥手，“把他们都拿下！”
士兵们扑上来时，唐胜宗突然掀翻桌子，抓起一支火枪就往赵庸身上砸。混乱中，他听见后舱传来划水声——陈德他们已经走了。
“顾时！”唐胜宗喊了一声，顾时立刻会意，掏出火折子就往香料堆里扔。干燥的香料遇火就燃，瞬间冒出浓烟。
“着火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士兵们顿时乱了阵脚。唐胜宗趁机撞开两个人，冲到船舷边，纵身跳进水里。
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憋着气往远处游，听见赵庸在船上怒吼：“开枪！给我打死他！”
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溅起一圈圈水花。唐胜宗拼尽全力游向小艇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朱将军失望。
与此同时，赣州行营里，朱元璋正盯着眼前的地图，手指在广州的位置重重一点：“俞通源怎么回事？连个港口都看不住？”
廖永忠站在旁边，低着头说：“陛下息怒，刚收到消息，赵庸在荷兰船上截获了一批军火，还抓了个荷兰管事，唐胜宗跳海跑了。”
“跑了？”朱元璋把茶碗往桌上一墩，茶水溅了出来，“废物！连个人都抓不住！”
胡大海连忙劝：“陛下，跑了也好。唐胜宗肯定会把消息带回朱亮祖那里，咱们正好可以设个圈套。”
“圈套？”朱元璋挑眉。
“朱亮祖缺军火，肯定还会找荷兰人交易。”胡大海凑近地图，“咱们让俞通源的水师假装松懈，等他们下次交易时，一网打尽。”
朱元璋冷笑：“荷兰人也不是傻子，吃了这次亏，未必敢再来。”
“那就逼他们来。”胡大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让人放出消息，说朝廷要严查所有外商，但凡跟朱亮祖有牵连的，一律抄家。荷兰人要么跟咱们合作，要么等着破产，他们会选的。”
朱元璋点头：“就这么办。另外，让曹良臣在惠州加派兵力，朱亮祖丢了军火，肯定会狗急跳墙。”
惠州城头，曹良臣正看着士兵们加固城墙。梅思祖跑过来，手里拿着封信：“将军，朱亮祖的信。”
曹良臣拆开一看，上面写着：“三日内献城，可保你全家性命，否则玉石俱焚。”他嗤笑一声，把信撕了：“给他回信，有本事就来攻，我曹良臣等着。”
梅思祖犹豫道：“将军，咱们的火药快用完了，要是朱亮祖真带新火炮来……”
“怕什么？”曹良臣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派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带队的是华云龙，那可是玩炮的好手。”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华云龙翻身下马，抱拳笑道：“曹将军，我来给你送‘大礼’了！”
士兵们很快搬来几门比荷兰火炮更大的铁炮，炮身上刻着“大将军”三个字。华云龙拍着炮身说：“这是应天火器营新造的，一发就能轰塌半面墙，朱亮祖来了正好试试威力。”
曹良臣眼睛一亮：“有这宝贝，何愁朱亮祖不破！”
而此时的朱亮祖大营，唐胜宗正裹着毯子，浑身滴水地跪在帐前。朱亮祖看着他，脸色阴沉：“丢了五门炮？”
“属下无能，请将军降罪！”唐胜宗低着头。
“起来吧。”朱亮祖叹了口气，“不怪你，是我低估了朱元璋的手段。”他转身对郭兴说，“再去联系汉斯，就说加三倍价钱，让他再送一批货，这次我亲自去接。”
郭兴一愣：“将军，太危险了……”
“没军火，咱们守不住英德。”朱亮祖眼神坚定，“告诉汉斯，地点改在伶仃洋，深夜交易。”
郭兴刚走，王志就匆匆进来：“将军，探马来报，华云龙带着新火炮去了惠州，曹良臣那边士气大涨。”
朱亮祖一拳砸在桌上：“朱元璋这是要跟我硬碰硬了！”他对费聚喊，“去通知各部，今夜休整，明天一早，强攻惠州！”
费聚领命而去，出门时正好撞见郑遇春。郑遇春往帐内看了一眼，低声问：“将军真要强攻？”
“怎么？你怕了？”费聚挑眉。
郑遇春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该让兄弟们多准备些弓箭。”
夜色渐深，伶仃洋上波光粼粼。汉斯的船悄悄驶出港口，船上满载着火枪和火炮。他站在船头，看着远处朱亮祖的船队，心里盘算着：只要做完这单，就带着钱回阿姆斯特丹，再也不蹚这浑水了。
突然，四周亮起无数火把，把海面照得如同白昼。俞通源的水师战船从暗处冲了出来，船头的火炮对准了汉斯的船。
“中计了！”汉斯大喊。
几乎同时，朱亮祖的船队也动了——他们不是来接货的，而是来“救”汉斯的。朱亮祖站在船头，对身边的吴良说：“告诉弟兄们，把荷兰人抢过来，军火归咱们，人留给朱元璋！”
吴良领命，船队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海面上，三方船只很快撞在一起。火枪声、炮声、喊杀声混在一起，惊起无数海鸟。汉斯被夹在中间，只能抱着头躲在船舱里，心里把朱亮祖和朱元璋骂了个遍。
唐胜宗握着刀，第一个跳上汉斯的船，大喊：“拿军火！”
另一边，俞通源的士兵也冲了上来，赵庸一眼就认出了唐胜宗，怒吼着挥刀砍去：“这次看你往哪跑！”
唐胜宗不闪不避，迎了上去。两刀相交，火星四溅。
远处的惠州城头，曹良臣看着海面的火光，对梅思祖说：“看来，好戏开始了。”
梅思祖点头，突然指向远处：“将军你看，朱亮祖的大营好像有动静！”
曹良臣举起望远镜，只见朱亮祖的营地里突然燃起信号弹，红光冲天。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好！是诈攻！他的主力肯定去偷袭韶关了！”
“那咱们怎么办？”梅思祖急了。
“通知华云龙，带火炮跟我走！”曹良臣翻身上马，“去韶关！绝不能让他断了陛下的后路！”
夜色中，两队人马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伶仃洋上的厮杀还在继续。汉斯看着眼前的混乱，突然抓起一把火枪，对准了离他最近的人——他不知道那人是朱亮祖的兵，还是朱元璋的兵，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这一夜，注定无眠。欧盟的军火像一块投入滚油的火星，点燃了整个岭南的烽烟。朱亮祖能抢到军火吗？曹良臣能及时赶到韶关吗？郑遇春又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