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嘶鸣,蹄铁踏碎荒原冻土,溅起混着冰碴的黑泥。沉重的棺椁马车如同黑色的幽灵,在凛冽如刀的北风中疾驰,车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七日七夜,不眠不休,从烟雨江南直扑这苦寒肃杀的北境边陲。
车厢内,谢灼华在颠簸、剧痛和冰火交织的煎熬中浮沉。短暂的清醒如同溺水者挣扎出水面换得的半口空气,短暂而痛苦。每一次睁眼,模糊的视线里都是萧彻那张冰封的侧脸,以及他握缰绳的手背上,那道十字疤痕——一次比一次更赤红,一次比一次更狰狞,如同皮下埋着烧红的烙铁,几乎要破开皮肤,灼烧而出。
而他看向她的眼神,也一次比一次更冷,更深,探究的意味几乎化为实质的冰针,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开。她的血,她的昏迷呓语,她无意识指向北方的手,都成了他冰冷审视的谜题。
第七日深夜。
马车猛地一个剧烈颠簸,随即骤然停止!巨大的惯性几乎将车厢内的谢灼华抛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棺椁壁上,左臂伤口瞬间崩裂,剧痛让她闷哼一声,意识被强行从浑噩深渊中拽回了几分。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焦糊、尸臭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气味,如同实质的粘稠怪物,瞬间从车厢缝隙中涌入,蛮横地钻入她的鼻腔,呛得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这气味……是焚烧后的血肉和木头……还有……大量血液凝固**后的味道!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萧彻冰冷的脸出现在车厢口,外面没有月光,只有呼啸的北风和更深的黑暗。但他的眼神,在触及车外景象的瞬间,似乎比这北境的夜更沉、更寒。
“到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抑。
他伸出手,并非搀扶,而是如同拎一件物品般,将虚弱不堪、浑身冰冷的谢灼华从车厢里带出,踏上地面。
谢灼华双腿一软,几乎栽倒,全靠萧彻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支撑着。她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涣散地看向前方——
只一眼,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成了冰棱!
眼前,没有预想中的军营辕门,没有边城烽火,更没有……家。
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死寂的、被彻底焚毁的焦黑废墟!
残垣断壁如同巨兽被撕裂后裸露的黑色肋骨,狰狞地刺向墨黑的夜空。烧焦的梁木横七竖八地倒塌着,冒着若有若无的青烟。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混杂着碎骨和不明焦糊物的灰烬。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黑灰,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盘旋。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恶臭,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这里……是哪里?这冲天的怨气和死寂……
谢灼华的目光颤抖着扫过,猛地定格在一段倾倒大半、被烟火熏得漆黑的石门框上。那门框上,半块碎裂的匾额斜挂着,焦黑扭曲,却依旧能勉强辨认出两个被烈火舔舐过、残缺不全、却如同血泪凝固而成的鎏金大字——
“谢……府”。
谢府?!
北境的……谢府?!她父兄镇守边关时的府邸?!那个她童年时曾短暂居住过、充满父亲豪迈笑声和兄长练枪呼啸声的地方?!怎么会……变成这样?!一片焦土?!寸草不生?!
巨大的惊骇和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父兄是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可这府邸……为何会被焚毁成这般模样?!看这焦黑的程度和残骸的规模,绝非寻常失火!这是……彻彻底底的、带着滔天恨意的毁灭!是灭门!
就在她浑身冰冷,灵魂都被眼前惨象震得几乎出窍的刹那——
“嗖——!”
旁边的焦木残骸之后,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猛地闪出!
谢灼华惊得几乎要叫出声,却被萧彻更快地掩住了口鼻,拉向身后。萧彻另一只手已然按在了腰间软剑之上,冰眸锐利如鹰,锁定来人。
那黑影却并未攻击,反而“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的焦土之上!火折子晃动,猛地亮起一团昏黄的光晕,映亮了一张脸——一张布满深刻皱纹、被风霜和痛苦彻底侵蚀、纵横交错着新旧疤痕、此刻老泪纵横的脸!
他穿着北境边军特有的、早已残破不堪、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旧制棉甲,左边袖管空空荡荡,随风飘荡——是个独臂老兵。
老兵举着火折子的手剧烈颤抖,昏黄的光线下,他死死盯着被萧彻护在身后、脸色惨白如鬼、身形摇摇欲坠的谢灼华,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如同濒死之人看到最后希望的激动光芒!
“小……小姐?!是您吗小姐?!您……您终于回来了!!!”老兵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泣血的颤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他猛地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焦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嚎啕大哭:“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谢家……谢家还有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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