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悠长的“吱呀”声,隔绝了宫墙外属于谢府的最后一丝喧嚣。凤辇内,熏香暖融,锦缎柔软,却驱不散谢灼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车轮碾过宫道平整的青石板,辘辘声响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如同敲击在紧绷的心弦上。
册封大典繁冗而压抑。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山呼万岁,目光各异。高踞龙椅之上的萧衍,身着玄黑十二章纹冕服,面容在十二旒玉藻的遮蔽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有当他亲手将沉甸甸、触手生凉的黄金凤印放入谢灼华掌心时,指尖那一瞬间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谢灼华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垂眸,浓密的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恨意,双手稳稳地托住那方象征权力也象征枷锁的凤印。触感冰冷坚硬,沉甸甸地压着,压在她前世被烧焦的血肉上,压在她谢家满门冤魂的脊梁上。她微微屈膝,姿态恭谨完美,声音清越平静:“臣妾,谢陛下隆恩。”
起身抬眸的瞬间,她的目光极快地掠过龙椅之后侍立的内侍。其中一个中年太监,面白无须,眼神沉静,垂手侍立,看似毫不起眼。但谢灼华记得他!前世她被打入冷宫前,就是这个叫冯保的太监,亲自带人“搜查”椒房殿,“找出”了那所谓的“巫蛊厌胜之物”!他是萧衍的心腹,一条最忠实的恶犬。
萧衍的声音自玉藻后传来,低沉而带着一丝听不出情绪的温和:“皇后免礼。自今日起,这后宫便是你的家。” 家?谢灼华心中冷笑,椒房殿那把火,烧得可真像个温暖的家!她再次垂首,掩去眸中冰寒,温顺应是。
繁琐的礼仪终于结束,凤辇载着她驶向真正属于她的战场——椒房殿。
这座宫殿依旧如记忆中般富丽堂皇,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赤金盘龙柱,白玉铺地砖,鲛绡纱帷幔重重叠叠,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龙涎香与名贵木料的沉香。一切陈设,甚至比前世她初入主时更加奢华精致。宫人们跪了一地,恭迎新后,个个屏息凝神,姿态恭谨。
“都起来吧。”谢灼华的声音不高,带着初掌宫闱应有的庄重与疏离。她在云苓的搀扶下步入内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金丝楠木的梳妆台,镶嵌着螺钿与宝石;紫檀木的贵妃榻,铺着雪白的狐裘;多宝格上陈列着价值连城的玉器珍玩……每一处都彰显着帝王的“恩宠”。然而谢灼华的目光,最终落在内殿通往寝卧的那扇紫檀木雕花月洞门上。
前世那场焚身的大火,就是从这里开始烧起来的,火油的味道异常浓烈。
“云苓,”她脚步停在月洞门前,声音平淡无波,“去取些新鲜的雪水来,本宫……想静静心。”
“是,娘娘。”云苓不疑有他,立刻应声退下。
待云苓的脚步声远去,谢灼华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奢华的内殿中。她缓步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凤榻边,指尖拂过冰凉光滑的床沿。就是在这里,她曾在短暂的温情后沉沉睡去,醒来时却已置身炼狱。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寸寸扫过床榻周围的地面、墙壁、帷幔挂钩的暗处……忽然,她的视线在靠近床榻里侧、一个极其隐蔽的雕花木墩底部顿住了。
那里,有一小片极其细微的、颜色比周围略深的油渍!若非她刻意寻找,又有前世被焚烧的惨痛记忆,几乎无法察觉。她蹲下身,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沾了一点,凑近鼻尖。一丝若有似无、被浓烈熏香掩盖的、属于火油的独特刺鼻气味,钻入鼻腔!
果然!火油是提前泼洒好的!就在这新后初入的椒房殿内!如此迫不及待?萧衍,你就这么急着送我,送谢家上路吗?冰冷的恨意瞬间冲上头顶,指尖那点油污仿佛带着地狱的灼热,烫得她心口发疼。
“娘娘,雪水取来了。”云苓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谢灼华迅速用帕子擦净指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脸上已恢复一片沉静:“放着吧。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这殿里……闷得很。”
她需要新鲜空气,更需要冷静。
初冬的御花园,凋敝中透着一股冷肃的韵味。太液池水波光粼粼,倒映着灰白的天空。花木大多凋零,唯有几株晚开的秋菊在寒风中瑟瑟,以及……远处梅林枝头,点点猩红的花苞悄然孕育,在萧瑟中透出孤绝的生机。
谢灼华沿着太液池畔的石子小径缓步而行,云苓落后半步跟着。主仆二人沉默着,只听得见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靴底踩过落叶的细碎声响。前世的记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就在经过一处嶙峋的假山时,一阵刻意拔高、带着娇笑与谄媚的女声突兀地打破了园中的宁静:
“……贵妃娘娘您瞧,这红梅的花骨朵儿多精神呀!跟娘娘您一样,艳冠群芳!依奴婢看啊,这满园子的花,也就只有您才配得上折下来赏玩呢!”
“就你嘴甜。”另一个慵懒妩媚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本宫就喜欢这红梅的热烈劲儿,看着就让人心里头痛快。去,给本宫折几枝开得最好的来,插在寝殿的钧窑瓶里,让陛下也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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