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陨无名 第124章 迟来的一步

云逸尘那句“同心蛊，在何处？”

如同极北之地的寒风，瞬间冻结了大祭司脸上所有因激动而泛起的纹路，也冻结了祭坛周围所有祭司眼中残存的、或许是对阿蛮牺牲的一丝悲悯，或是对这“变数”尚存的些许期待。

空气死寂，唯有血池依旧在不合时宜地翻滚、嘶鸣。

大祭司那张隐藏在圣甲虫面具下的脸，似乎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握着扭曲木杖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顶端那蠕动的肉瘤都仿佛因这极致的冰冷而暂时停止了搏动。

他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一个人，在听闻了那样一场以自身为最终目的的、倾尽所有的牺牲之后，为何能如此平静，如此……直接地，只关心那作为“结果”的造物。

没有震惊，没有悲痛，没有阻止，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动容都没有。

仿佛阿蛮的选择，阿蛮的命运，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前置说明，唯一的价值，就是引出了“同心蛊”这个有用的“物品”。

这不是人类应有的反应。

大祭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被痰堵住的怪异声响，那是极致的愤怒与某种更深沉的恐惧交织下的失语。

他死死盯着云逸尘那双毫无温度的金色眼眸，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了一片漠然的、倒映着血池与祭坛的冰原。

“……你……”大祭司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当真……毫无人性了吗？”

云逸尘没有回答这个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问题。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僵立的大祭司，再次投向了祭坛中央的阿蛮。

他的耐心，或者说，他程序化的进程，似乎已经耗尽了等待“答案”的时间。

他抬步，准备直接踏上祭坛，亲自去“获取”他需要的东西——无论是即将完成的蛊母，还是那所谓的同心蛊，亦或是池底的圣物。

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的刹那——

“嗡——！！！”

整个万蛊血池，猛地爆发出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大地肺腑的轰鸣！

祭坛上，那八条连接内壁的黑色石质通道，以及祭坛本身镌刻的无数古老虫形图腾与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血色光芒！

这些光芒如同活物般流淌、汇聚，最终全部灌注到祭坛中心那根雕刻着万虫朝拜图案的黑色石柱之上！

石柱剧烈震颤，表面雕刻的无数蛊虫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蠕动、嘶鸣！

柱顶，一个复杂的、由血光构成的巨大蛊文缓缓旋转、凝实，散发出令人神魂颤栗的威压！

仪式，进入了最终阶段，不可逆的最终阶段！

“开始了！”

大祭司嘶声喊道，声音中带着一种解脱与绝望交织的颤抖，他再也顾不上云逸尘，猛地转身，面向祭坛，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扭曲木杖，用尽全身力气，吟诵起最后一段、也是最晦涩、最古老的咒文！

所有的黑袍祭司，也同时高举法器，声嘶力竭地跟着吟唱，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带着蛮荒气息的能量洪流，疯狂地涌入祭坛，涌入那根黑色石柱！

血池沸腾得更加狂暴，巨浪滔天，无数蛊虫在狂浪中互相撕咬、融合，进化出更加狰狞可怖的形态，散发出滔天的凶煞之气！

整个天坑都被映照成一片地狱般的血红！

祭坛中央，背对着所有人的阿蛮，那素白的身影在这一刻，被无数道从石柱和地面符文中射出的血色光链紧紧缠绕！

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某种奇异解脱感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弓起，乌黑的长发在血光中狂乱舞动！

云逸尘迈出的脚步，停在了半空。

他金色的眼眸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计算。

仪式能量的强度、结构、稳定性，阿蛮生命体征的急剧变化，血池核心那圣物共鸣的剧烈程度，同心蛊可能诞生的能量节点……无数信息如同瀑布般冲刷着他的意识。

阻止？

还是等待？

理性的天平在瞬间倾斜。

阻止，意味着要与整个万蛊血池积累不知多少岁月的能量、与数十名苗疆顶尖祭司合力维持的仪式、以及与那即将被引动的池底圣物正面冲突。

成功率极低，且会打断“同心蛊”的孕育过程，导致目标无法达成。

等待，则意味着眼睁睁看着仪式完成，阿蛮按计划献祭，化身蛊母。

届时，池底圣物会被引动，同心蛊也会诞生。他只需要在最后时刻，接收成果即可。

利弊，一目了然。

那抬起的脚，缓缓放下。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成为了这场宏大而残酷的献祭仪式最冷静，也是最冷酷的旁观者。

他甚至在调整着自身的能量波动，避免任何外泄的气息干扰到仪式的稳定进行——为了确保“成果”的顺利诞生。

“嗬……啊——！”

阿蛮的痛呼声变得凄厉，那血色光链仿佛不仅仅是束缚，更是在强行将她的肉身、她的灵魂，与整个血池、与那无尽的蛊虫进行着最深层次的融合与重构。

她的皮肤下，开始浮现出细密的、与祭坛图腾类似的暗红色纹路，她的眼眸，在极致的痛苦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与池中蛊虫无异的、冰冷嗜血的红光。

她在被同化，在被改造。

成为非人非蛊的，蛊母。

时间，在血光与嘶鸣中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世纪。

终于，当那黑色石柱顶部的血色蛊文彻底凝实，散发出如同心脏般搏动的韵律时——

所有的吟唱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血色光链，骤然回缩，完全融入阿蛮的体内。

沸腾的血池，出现了刹那的绝对静止。

阿蛮站在祭坛中心，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的容貌，依稀还是那个明媚的少女，但气质已截然不同。

苍白的面容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活着的刺青，为她平添了无尽的妖异与威严。

她的双眸，不再是清澈的溪流，而是一汪深不见底的血潭，偶尔有蛊虫的虚影在其中闪过。

她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混乱的、与整个万蛊血池融为一体的恐怖气息。

她成功了。成为了蛊母。

她的目光，越过短暂的距离，再次落在了云逸尘的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深入骨髓的痛苦，有无法言说的眷恋，有对他此刻冰冷姿态的了然与悲伤，最终，都化为了一片近乎神性的、承载了万蛊意志的平静。

她看着云逸尘，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已无法发出属于“阿蛮”的声音。

也就在这时——

“轰隆！！！”

万蛊血池的核心，那漩涡的中心，猛地炸开！

粘稠的暗血向四周排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洞口！

一股远比云逸尘怀中混沌钉更加精纯、更加原始、也更加狂暴的混沌之力，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悍然苏醒！

一道暗浊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流光，自那幽暗洞口中缓缓升起！

那流光之中，包裹着一物——

那是一根长钉。

与他怀中那根混沌钉形制几乎一模一样，但更加古朴，更加幽深，钉身之上天然铭刻着无数细密繁复的、仿佛代表着世界原初混乱规则的纹路。

它散发着让空间扭曲、让法则哀鸣的恐怖气息，正是万蛊血池力量的源泉，苗疆传说中的圣物！

也是混沌钉缺失的、最关键的一部分！

而在这根新生的、完整的混沌钉的钉尖之上，赫然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与周围狂暴血腥格格不入的……洁白气息。

那气息，带着阿蛮特有的、如同山间清泉般的灵动，带着她最后的一丝眷恋与不舍，如同风中残烛，紧紧缠绕在钉尖，仿佛是她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印记。

与此同时，在阿蛮那妖异的身躯心口位置，一点柔和温暖的、如同萤火般的光芒缓缓浮现，那光芒中，隐约可见一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双翼合拢如同心形的蛊虫虚影。

同心蛊！

仪式完成，圣物出世，同心蛊亦随之孕育而成！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云逸尘金色的眼眸中，数据流瞬间锁定了他所有的目标——那根完整的混沌钉，以及阿蛮心口的那只同心蛊。

他没有丝毫犹豫。

身形一动，化作一道灰暗的残影，无视了刚刚完成仪式、气息尚未完全稳定的新任蛊母，也无视了那群因圣物出世而激动跪拜的苗疆祭司，直接出现在了祭坛中心，出现在了阿蛮的面前，出现在了那根缓缓升起的混沌钉之旁！

他的右手，快如闪电，直接抓向了那根散发着无尽混沌气息的长钉！

也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钉身的刹那——

异变陡生！

祭坛上，阿蛮那妖异的身躯，仿佛终于承受不住化身蛊母与引动圣物的双重负荷，又仿佛是因为云逸尘这毫无迟疑、直奔目标的动作，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寸寸碎裂，化作无数细微的、闪烁着血光的尘屑，飘散开来！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她的脸庞在消散的最后瞬间，依旧望着云逸尘，那血潭般的眼眸深处，属于“阿蛮”的最后一点灵光，如同星辰般骤然亮起，然后彻底熄灭。

她的身影，彻底融入了周围翻涌的血池之中，再也寻不到丝毫痕迹。

唯有那钉尖萦绕的、属于她的最后一缕纯净气息，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而那只刚刚在她心口浮现的同心蛊虚影，在她身躯消散的瞬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悲鸣，也随之化作点点流光，眼看就要消散于天地间。

云逸尘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坚定而冰冷地，一把抓住了那根完整的混沌钉！

“嗡——！”

混沌钉入手，一股远比之前强悍百倍的原始混沌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入他的体内！

与他原有的力量展开了更加激烈、更加残酷的冲突与融合！

他的右臂，乃至半边身体，皮肤表面都浮现出与混沌钉类似的、暗浊的诡异纹路，经脉如同被无数混沌漩涡疯狂撕扯！

剧痛！

但他死死握住了钉身，金色的眼眸中数据流狂闪，强行以轮回剑意和体内刚刚稳定一丝的神性为基础，试图约束这股新生的、完整版的混沌之力！

也就在他抓住混沌钉，承受着力量冲击的同一时刻——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眷恋与哀求，仿佛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声音，如同最纤细的丝线，直接缠绕上了他的灵魂核心，清晰地响彻在他的识海深处：

“别……忘了……我……”

是阿蛮的声音。

是她留在世间，最后的一句话。

云逸尘的身体，在混沌之力的冲击下岿然不动，握着混沌钉的手稳如磐石。

他听到了那句话。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根钉尖依旧萦绕着一丝洁白气息的混沌钉，看着那缕气息在混沌之力的侵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稀薄。

他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那即将消散的最后的温暖。

没有任何回应。

也没有任何，试图去保留那缕气息的动作。

仿佛那句承载了一个少女所有情感与生命的最终遗言，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随风而逝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