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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江州市还在沉睡。
丁凡站在审理室巨大的落地窗前,感觉自己像个孤独的幽灵。窗外的城市是一片由墨蓝和暗紫调和而成的画布,只有零星的路灯和建筑轮廓灯,在无边的夜色里勾勒出它沉默的骨架。
他一夜未眠。
办公室里那堆小山似的卷宗,像一只蛰伏的巨兽,静静地趴在黑暗中。他知道,那里面没有猛兽,只有一个被吞噬的灵魂,和一张由权力编织的、通往地狱的地图。
身后,咖啡机发出最后一声疲惫的嘶鸣,将一小杯浓稠如墨的液体注入玻璃壶。丁凡转过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加糖和奶。滚烫的、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像一道鞭笞,强行驱散着身体的疲惫,让精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昨晚的决定,在咖啡因的刺激下,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愈发清晰和坚定。
挑战钱振国,无异于在悬崖上走钢丝,底下是万丈深渊。他手里有系统的“王炸”,但这副牌不能直接甩在桌上。他需要一个合法的、官方的牌手,一个能将这副牌以最正当、最无可辩驳的方式打出去的人。
周立国。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盘旋。那位以铁面无私、极度讲究程序正义闻名的“老顽固”。
丁凡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脑海里飞速地进行着一场沙盘推演。
他不能直接告诉周立国真相。那不仅是暴露自己,更是对这位老纪检的侮辱。一个坚守了三十年程序正义的人,你告诉他你有一种可以绕过所有程序直接看到真相的神力?他不会把你当成战友,只会把你当成比钱振国更危险的、破坏规则的异类。
必须用他的方式,说他的语言,敲开他的门。
丁凡的计划很简单,也极度困难:他要在这堆看似天衣无缝的卷宗里,找到一个周立国无法忽视的、纯粹的程序瑕疵。然后,以一个晚辈、一个下属的身份,拿着这个瑕疵,去“请教”。
这不是摊牌,是递上一份投名状。
他要让周立国看到,自己不仅有掀桌子的勇气,更有在规则内把棋下到极致的耐心和能力。他要让这位孤独的守望者相信,自己不是一个鲁莽的闯入者,而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同类。
天,渐渐亮了。鱼肚白的微光,从地平线上一点点渗透出来,将城市的轮廓染上了一层铅灰色。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打扫卫生的阿姨提着水桶走进来,看到丁凡时吓了一跳:“哎哟,丁书记,您……您怎么在这儿睡了一宿?”
丁凡已经升任副书记,但审理室的人还是习惯叫他“丁主任”,只有这些不怎么接触具体工作的人,才会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丁书记”。
“有点材料急着看,没事。”丁凡笑了笑,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上午八点半,审理室的人陆续到了。办公室里恢复了人气,键盘的敲击声、打印机的嗡嗡声、低声交谈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丁凡像往常一样处理着手头的公务,但他的余光,始终锁定在斜对面那间紧闭的、属于周立国的主任办公室。
九点整,周立国准时出现。他还是那身半旧的灰色夹克,手里拎着一个用了多年的黑色公文包,步伐沉稳,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
他没有直接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到了一个年轻同事的工位旁。
“小王,昨天让你改的那个结案报告,改好了吗?”
那个叫小王的年轻人立刻站起来,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主任,改好了,您过目。”
周立国接过报告,扶了扶老花镜,从第一行开始,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他的阅读速度很慢,手指在纸上缓缓移动,像一台精密的人肉扫描仪。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这已经是审理室的常态了,周主任的“晨间巡视”,比任何考勤打卡都更具威慑力。
“这里,”周立国的手指,点在了报告的第二页,“引用《纪律处分条例》第四十二条,你把‘或者’写成了‘和’。一字之差,法律定性就完全不同。拿回去,重改。”
小王脸色一白,额头见了汗,连声道歉,拿着报告灰溜溜地回了座位。
周围的人投来同情的目光,有人在背后悄悄撇嘴,觉得老头子又在吹毛求疵。
但丁凡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的光。
他看到了。在周立国那近乎苛刻的严谨之下,是一种对文字、对规则、对程序的绝对敬畏。一个连“或者”与“和”都不能容忍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份藏着惊天冤屈的“完美”卷宗无动于衷?
丁凡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接下来的两天,丁凡将自己彻底埋进了那堆故纸堆里。
他没有动用系统的回溯和检索功能。他必须模拟一个普通人,用最笨、最原始的方法,去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这既是为了演给周立国看,也是一种自我修行。他需要真正沉浸到案子里,去感受那些被冰冷的法律术语掩盖的人性与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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