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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阳站在原地,脑子里还在回响着丁凡最后那句话。
“我要他们,带着针孔摄像机,去当一次普通的老百姓。”
这句话的分量,比之前让他去查封土地档案、去对峙国土局长要重得多。前者是利剑出鞘,是雷霆万钧的官场交锋;而后者,则像是在一间堆满炸药的仓库里,小心翼翼地划着一根火柴。
这是在挑动整个江州基层官僚系统最敏感、最普遍的那根神经。
他看着丁凡的背影,夕阳的余晖将那道身影勾勒得有些不真实。他忽然明白,丁凡的愤怒,并非源于那被刁难的军人,或是那些被勒索的新人。那些只是表象。丁凡真正要对抗的,是那种弥漫在空气中,让每个人都习以为常,甚至在自己办事时也忍不住腹诽,但轮到自己手握一点小权时,又会不自觉去效仿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油腻”和“麻木”。
“丁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陈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可这么做,风险太大了。这些人虽然职位不高,但盘根错节,几乎遍布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一旦消息走漏,我们的人很可能会有危险。而且……这种暗访取证的方式,在程序上,恐怕会引起很大的争议。”
他说的都是实话。这种手段,用在对付大老虎身上,叫雷霆手段。用在这些“苍蝇”身上,就很容易被扣上“滥用职权”、“搞运动式执法”的帽子。
丁凡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给自己和陈阳各倒了一杯水。
“风险?争议?”他把其中一杯水推到陈阳面前,“我们现在推行的‘阳光政务’和‘权力清单’,才是最大的风险,会引来最大的争议。你以为那些被触动了利益的人,会心甘情愿地把手里的权力交出来,放在阳光下暴晒吗?”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看着水中沉浮的茶叶。
“他们不会。他们会用一百种方法来抵制。阳奉阴违,消极怠工,或者干脆用各种‘规定’和‘流程’,让你美好的设想,在现实中处处碰壁,最后变成一纸空文。就像钱德广,他搬出‘内部机密’四个字,就能让市委的决策停摆。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他一个,那还有千百个钱德广呢?我们一个个去撬吗?”
陈阳沉默了。他想起了那份密密麻麻的基层单位清单,想起了那些开在办事大厅旁边的“服务公司”,感到一阵无力。
“所以,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办法,让所有人都意识到,改革已经不是选项,而是唯一的出路。”丁凡放下水杯,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阳,“我们要做的,不是去跟他们辩论,而是要撕开一道口子,让全江州的老百姓,都亲眼看一看,他们每天打交道的‘为人民服务’的窗口,底下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民怨沸腾,当所有人都对这种‘微**’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们的改革,才会有最坚实的基础。到那时,任何敢于阻碍改革的人,都会成为人民的公敌。你觉得,那时候还会有谁敢站出来,跟我们谈‘程序争议’吗?”
陈阳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升温。
他终于彻底理解了丁凡的布局。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暗访,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旨在发动群众的“舆论总攻”。丁凡要的不是几个处理结果,他要的是民心。
“我明白了!”陈阳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我们第一个目标,就是绿水区民政局的张翠华?”
“对,就是她。”丁凡的眼神冷了下来,“一个完美的靶子。金额不大,但性质极其恶劣;职位不高,但每天都在伤害政府的公信力。最重要的是,她的故事,足够简单,足够清晰,任何一个老百姓都能看懂,都能共情。”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我需要一个能让所有人都闭嘴的开场。我要让那段视频,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这个脓包,并且让所有人都看到,里面流出来的,是多么肮脏的东西。”
“丁书记,您放心,我一定挑最精干的人去办!”陈阳挺直了胸膛。
“不,恰恰相反。”丁凡摇了摇头,“我不要最精干的,我不要那些一看就是纪委或者公安出身的。我要最普通的,最不起眼的,最好是扔进人堆里,三秒钟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他看着陈阳,详细地交代起来:“你从你的队伍里,挑一个刚毕业没多久,脸上还带着学生气的年轻人,再挑一个看着忠厚老实,有点木讷的中年人。让他们扮成情侣或者夫妻。女孩子要会演戏,要演出那种第一次办证的羞涩、紧张和被刁难时的委屈。男的则要表现出那种想发火又不敢,心疼媳-妇又无可奈何的窝囊。”
陈阳一边听,一边在脑中迅速筛选着人选。
“记住,全程不要跟对方发生任何正面冲突。无论对方怎么刁难,我们都认。她让去哪儿拍照,就去哪儿拍照。她让交多少钱,就交多少钱。我们要的,不是冲突的场面,而是那种最真实的,普通人在权力面前的无力感。那种无力感,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能刺痛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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