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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寒气尚未散尽，省城通往江州的秘密审讯点，已经戒备森严。
这里原是一处废弃的兵工厂招待所，位置偏僻，四面空旷，是执行特殊任务的绝佳地点。此刻，它被从林安市调来的警力围得水泄不通，任何一只飞鸟掠过，都会被数道警惕的目光锁定。
昨夜在“静心阁”抓获的所有涉赌人员，都被连夜带到了这里，分开关押。那些平日里在江州官场上颐指气使的局长、处长们，此刻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地蹲在临时改造的房间里。他们身上的名牌西装皱巴巴的，头发凌乱，脸上写满了宿醉未醒的茫然和灭顶之灾的恐惧。
规划局的赵副局长，那个在赌桌上敢一把“梭哈”的男人，现在正抱着头，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他不敢想，当天亮之后，当省厅的通报发回江州，他的人生将会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那刚刚装修好的别墅，还有他视为毕生骄傲的仕途……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财政局的王处长则相对“平静”一些，他只是呆呆地坐着，双眼无神地盯着墙角的一只蜘蛛。那只蜘蛛正在努力地结网，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开始。王处长看着看着，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最初，他只是想通过这个圈子，离钱书记更近一些，为自己的前途铺路。可一旦踏入，就再也无法回头，赌瘾和**像藤蔓一样将他死死缠住，直到今夜，被连根拔起。
这些人的哀嚎、忏悔和绝望，并没有引起审讯人员太多的注意。他们只是棋盘上被吃掉的“卒子”，真正的大鱼，是那个被单独关押在最深处房间里的男人——鲍力，“黑豹”。
审讯室里，光线惨白。
墙壁是特制的软包材料，能吸收一切声音，让这里安静得令人发指。鲍力被铐在一张金属审讯椅上，他身上的名牌衬衫在抓捕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胸口狰狞的黑豹纹身。经过一夜的折腾，他脸上那股嚣张跋扈的匪气已经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兽般的阴沉。
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这次的阵仗，是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省厅直接动手，异地用警，摆明了是不给江州地方势力任何插手的机会。这说明，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目标明确。
他心里也在盘算。他知道，自己开设赌场，聚众赌博，数额巨大，这罪名是跑不掉的。但只要他能扛住，不把钱书记供出来，事情就还有转机。钱书记在江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只要他还在位置上，就一定有办法把自己“捞”出去，或者至少判得轻一些。可一旦他松了口，把钱书记牵扯进来，那他就彻底没了价值。一个没了牙齿和爪子的“黑手套”，下场只会比死更惨。钱书记有无数种方法，能让他在监狱里“意外”死亡。
所以，他必须扛。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两名审讯员，一老一少。老的那个国字脸，眼神沉稳，少的那个目光锐利，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看到这个男人，鲍力那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来人正是省公安厅扫黑办主任，冯毅。
冯毅没有穿警服，只是一身简单的便装，但他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场，比任何制服都更有压迫感。他没有坐到审讯桌前，只是拉了张椅子，在房间的角落里坐下，像一个旁观者，但他的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牢牢地锁定在鲍力身上。
“鲍力，是吧？外号黑豹。”年轻的审讯员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鲍力眼皮都没抬一下，沉默着。
“静心阁茶楼，三楼的赌场，是你开的吧？”
鲍力依旧不语。这是他混迹多年的经验，在没摸清对方底牌之前，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年轻审讯员冷笑一声，将一沓照片摔在鲍力面前的金属桌板上。“啪”的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一阵回音。
照片上，是赌场内部的景象。每一张赌桌，每一个赌客的脸，都拍得清清楚楚。其中一张，正是赵副局长满脸通红地喊着“梭哈”的特写。
“人证物证俱在，你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老的审讯员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开设赌场罪，情节特别严重，十年以上，到顶是无期。不过你放心，我们会给你一个公平公正的审判。”
鲍力终于抬起了头，他看了一眼照片，脸上横肉抽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沙哑着嗓子开口了：“赌场是我开的，跟任何人没关系。我认罪。”
他回答得很干脆，把所有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这是他早就想好的策略，丢车保帅。
年轻审讯员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他身体前倾，盯着鲍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个赌场，真是你一个人开的？据我们所知，你鲍力虽然在江州有些名气，但还没那么大的能量，能让市里一半的实权部门领导，都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你手上吧？”
鲍力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那些人，都是自己愿意来玩的，我可没逼他们。大家都是成年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是吗？”年轻审讯员从文件夹里又抽出一份文件，是那份电子账本的打印版。“城南项目，赵局，两百万。财政专项资金，王处，五十万。鲍老板，你这个账本，记得很清楚嘛。你告诉我，这些钱，是你借给他们的，还是他们孝敬你的？”
鲍力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没想到，对方连这个都搞到了。但他依旧咬着牙：“他们手气不好，输了钱，跟我借的。打了欠条，我这是正常的民间借贷。”
“民间借待？”年轻审讯员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你用这些欠条，让他们办事的时候，恐怕就不是民间借贷那么简单了吧？”
审讯陷入了短暂的僵持。鲍力就像一块滚刀肉，油盐不进，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切割得干干净净。
一直沉默的冯毅，此时忽然对老的审讯员递了个眼色。
老的审讯员心领神会，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像是闲聊：“鲍力，你在江州混了这么多年，应该认识不少人吧？”
鲍力警惕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比如说……”老的审讯员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他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钱振国。”
当“钱振国”这三个字在审讯室里响起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鲍力的身体，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就像被针扎了一样。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但这个细节，没有逃过角落里冯毅的眼睛。
“钱书记？”鲍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故作不屑的笑容，“当然认识，江州谁不认识钱书记？电视上天天见。”
“我们问的不是你在电视上认不认识。”年轻审讯员立刻跟上，语气陡然加重，“我们问的是，你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静心阁这个赌场，他是不是幕后的真正老板？”
“警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鲍力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我就是一个开赌场的烂仔，钱书记是什么身份？我上哪儿去认识他？你们可别往我身上泼脏水，想拿我当枪使，去搞一个市委常委？我还没那么傻。”
他表现得义愤填膺，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老的审讯员没有理会他的激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鲍力，我们既然能坐在这里问你，就说明我们手里掌握了东西。给你一个机会，主动交代，争取立功表现，对你，对你的家人，都有好处。”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鲍力猛地一拍桌子，手铐发出“哗啦”一声脆响，“我说了，赌场是我一个人的！跟钱书记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要是想屈打成招，那就随便！”
说完，他把头一扭，闭上了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无论审讯员再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彻底沉默了。
审讯，陷入了僵局。
冯毅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审讯室。老的审讯员也跟着走了出来。
“冯厅，这小子嘴很硬。”老的审讯员递上一根烟。
冯毅摆了摆手，他没有抽烟，只是看着审讯室里那面单向的玻璃。玻璃上，映出他自己那张写满凝重的脸。
“他不是嘴硬，他是怕。”冯毅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他怕的不是我们，而是钱振国。在他看来，落到我们手里，最多是坐牢。但如果出卖了钱振国，他和他家人的命，可能就没了。他现在是在赌，赌钱振国能把他捞出去。”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耗着？”
冯毅的目光变得深邃悠远，他沉默了片刻，脑子里飞速地运转着。他知道，对付鲍力这样的亡命之徒，单纯的审讯技巧作用有限。必须找到一个能彻底击溃他心理防线的武器。
“把他晾一晾，别让他睡。”冯毅吩咐道，“另外，把所有涉案公职人员的卷宗，全部调过来。我要一份一份地看。这个赌场，是钱振国控制官员的工具。我不信，除了赌博和金钱，这里面没有别的秘密。”
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审讯室里那个紧闭双眼的鲍力身上。
“这个‘黑豹’，一定还替钱振国办过别的脏活。挖出来，用一件他自认为绝对安全、绝对隐秘的旧事，来敲开他的嘴。”
……
第二天上午，江州市纪委。
丁凡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他擦了桌子，泡了茶，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内网的新闻通报。
一切如常。
直到上午十点，一份由省纪委转发的、省公安厅的内部协查通报，被挂在了市纪委内网的公告栏上。
通报的内容很简短，只说省公安厅于昨夜组织“惊雷”行动，在江州市成功捣毁一处特大地下赌博窝点，抓获涉案人员数十名，其中涉及多名公-职-人-员。通报要求江州市纪委监委予以配合，对涉案的公职人员进行后续的纪律审查。
通报里没有提“静心阁”，更没有提“钱振国”。
但丁凡看到这份通报的瞬间，他握着鼠标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知道，雷，已经落下来了。
办公室里，已经有同事在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昨晚省厅来人了，直接把城南那个‘静心阁’给抄了！”
“真的假的？那地方不是说背景很深吗？”
“千真万确！我一个在市局的同学说的，省厅异地用警，林安的特警，咱们市局连边都沾不上！现场抓了好多人，据说还有咱们市里的大领导！”
“我的天，这下江州要地震了！”
丁凡默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关掉通报页面，打开了自己正在写的那份报告。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声雷。
鲍力那样的角色，不可能轻易开口。钱振国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接下来，必然是一场激烈的暗战。
而他，需要做的，是在这场暗战进行到最焦灼的时候，递上那把，能决定最终胜负的、最锋利的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