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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标的滚轮在指腹下发出轻微的、带着塑料质感的“咯咯”声。
那个冰冷的“确认”按钮，在昏暗的电脑屏幕上，像一个通往地狱或天堂的入口，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丁凡的手指悬在鼠标上，没有立刻按下。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追问他同一个问题：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五百点正义值。
这不是一个数字，是他扳倒一个正处级干部，冒着生命危险才换来的资本。是他面对未来更高级别、更狡猾的对手时，赖以生存的弹药。
现在，他要将这笔“巨款”一次性投入到一个无法预知结果的豪赌之中。
赌赢了，一千三百多条生命得以保全，陈敬东身败名裂。
赌输了……
一旦视频的来源被技术手段反向追踪到他身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将面临的，就不仅仅是陈敬东集团的疯狂报复，更是来自整个体制的雷霆之怒。
他会被定义成一个利用不明手段窃取信息、恶意剪辑、煽动舆论、破坏社会稳定的阴谋家。到那时，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他罪恶的证明。
汗水从额角渗出，顺着脸颊的轮廓滑下，滴落在满是烟灰的键盘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印记。
网吧里依旧嘈杂。
邻座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正戴着耳机，声嘶力竭地对着麦克风咆哮：“打野！你来抓啊！我都要被压成孙子了！你人呢？你在野区采蘑菇吗？”
这声嘶吼，像一道荒诞的闪电，劈开了丁凡脑中的混沌。
是啊，孙子。
在陈敬东眼里，在那些手握权力的人眼里，城北小学那一千多个孩子，那些普通家庭的家长，甚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可以随意拿捏、随意牺牲的孙子？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凭什么他们要像待宰的羔羊，沉默地等待那场暴雨，等待那栋随时会塌的楼，成为别人政绩簿上一个无足轻重的意外事故？
去他妈的瞻前顾后。
去他妈的万全之策。
当常规的道路被堵死，当正义的流程走不通时，那就用最野蛮的方式，撞开一条血路！
丁凡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他不再迟疑，食指猛地用力，按下了鼠标左键。
“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嘈杂的网吧里微不可闻，却在丁凡的耳中，清晰如惊雷。
屏幕上的确认框消失了。
系统界面里，那串代表着正义值的数字，瞬间从“985”锐减到了“485”。
丁凡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抽空了一大块，带来一阵短暂的失重感。
紧接着，电脑桌面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进度条凭空出现。
【证据文件生成中……1%……】
进度条的爬升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在艰难地丈量着通往终点的每一步。
丁凡死死地盯着那个进度条。
他知道，这缓慢的背后，是系统在进行着何等复杂的信息重组与加密。它要将一段来自“回溯”维度的虚无影像，转化成这个世界里一段真实存在、无法被证伪、却又抹去了一切来源痕迹的数据。
这五百点正义值，买的不仅仅是那段视频，更是这张绝对安全的“投名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邻座的黄毛青年已经输掉了游戏，骂骂咧咧地摘下耳机，点了一桶泡面。浓郁的红烧牛肉面香味飘散过来，混杂着烟味，形成一种让人反胃的气息。
丁凡却毫无所觉。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个小小的进度条上。
【……54%……】
【……87%……】
【……99%……】
【叮！】
一声轻响，进度条消失。
一个名为“一个商人的酒后真言.mp4”的视频文件，静静地出现在了电脑桌面的角落里。图标朴实无华，和网吧里那些盗版电影的快捷方式没什么两样。
可丁凡知道，这个不到三百兆的文件，是一颗浓缩的、足以炸毁江州市官场半边天的烈性炸药。
他没有立刻上传。
引爆炸药，需要选择最好的引爆点，和最合适的引爆方式。
他再次沉入系统，消耗了1点正义值，启动了【信息屏蔽】功能。一层看不见的数据迷雾，瞬间笼罩了这台电脑的所有对外端口。从这一刻起，任何试图追踪他网络痕迹的行为，都只会追查到一个个位于全球各地的、不断跳跃变换的虚假Ip地址。
做完这一切，他打开了浏览器。
他没有选择那些需要复杂审核的官方媒体平台，而是直接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国内目前用户量最大、信息传播速度最快的几个社交平台的名字。
——“微博”、“抖音”、“快手”、“b站”。
这些平台，是大众情绪的放大器，是舆论风暴的天然温床。任何一条足够劲爆的信息，都可以在这里，以病毒般的速度，一夜之间传遍全网。
他依次打开这四个平台，开始注册账号。
他没有用系统自动生成的那些“路人甲”式的名字，而是精心设计了四个不同的Id。
在微博，他注册的Id叫“江州小家长”。
在抖音，叫“危楼下的呐喊”。
在快手，叫“为孩子讨个公道”。
在b站，叫“真相只有一个007”。
每一个Id，都带着强烈的身份暗示和情感指向，能第一时间激发特定人群的共鸣。
注册完毕，他开始编辑要发布的文案。
他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使用任何过激的词汇。他知道，最能煽动情绪的，往往不是愤怒的控诉，而是冷静的、带着血泪的事实陈述。
他将同一段文字，复制粘贴到四个平台的发布框里：
【我是一个普通的江州家长，我的孩子就在城北小学读书。我不知道这段视频发出来，我会面临什么。我只知道，天气预报说，两天后有特大暴雨。我更知道，我们的孩子，每天都在一栋用金钱和美色堆砌起来的豆腐渣工程里上课！视频里的人，一个是承建商老板钱宏发，另一个他提到的王局长，是刚落马的教育局长王强。而他口中那个“喜欢指点女学生”的陈副市长……就是现任的江州市副市长，陈敬东！救救孩子！我不求严惩凶手，我只求在暴雨来临前，让孩子们安全撤离！求扩散！求大家帮帮我们！】
字字诛心。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公众最敏感的神经：孩子的安全、教育的**、官商的勾结、权色的交易。
最后，他将那个视频文件，依次拖拽进了四个平台的上传窗口。
四个小小的上传进度条，同时开始转动。
网吧的网速并不快，上传一个近三百兆的视频，需要一点时间。
丁凡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见邻座吸溜泡面汤的声音，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游戏厮杀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光怪陆离的尘世画卷。
而他，就在这片嘈杂的尘世中，即将投下一颗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惊雷。
他等待着。
等待着那四条进度条，走完它们最后的旅程。
终于，屏幕上几乎同时跳出了四个提示。
【微博：发布成功！】
【抖音：发布成功！】
【快手：发布成功！】
【b站：视频上传成功，正在审核中……】
b站的审核机制更严格一些，但没关系，另外三个已经足够了。
丁凡移动鼠标，将这台电脑上所有他操作过的痕迹，用一个从网上下载的强力清除软件，反复擦除了三遍。然后，他拔下临时卡的卡片，起身，将它随手丢进了那个装满了泡面汤和烟头的垃圾桶里。
他拉了拉卫衣的帽檐，将口罩向上提了提，走出了网吧。
外面的空气依旧闷热，乌云压得更低了，仿佛触手可及。一道沉闷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滚过，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即将来临。
丁凡抬头看了一眼那黑沉沉的天空，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巷子口的阴影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连上信号，点开了微博。
他没有登录任何账号，只是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城北小学”四个字。
搜索结果的页面，还是一片平静。
他刷新了一下。
依旧平静。
他又刷新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条最新的微博，从页面的最下方，跳了出来。
发布者：江州小家长。
发布时间：1分钟前。
丁凡看着那条微博下面孤零零的“0转发，0评论，0点赞”，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得令人窒息的宁静。
火种，已经投下。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那燎原的烈焰，将这片虚伪的夜空，彻底烧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