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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丁凡再次踏入市纪委大楼时，感觉整个世界的色调都变了。
空气里不再是那种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灰色，连走廊里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似乎都夹杂了一丝阳光的味道。路过的同事，目光不再是过去的无视或鄙夷，而是变得复杂起来。有好奇，有探究，有羡慕，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敬畏。
丁凡知道，他们敬畏的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科员，而是他身后那个巨大的、名为“张承业”的影子。
他目不斜视，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一丝大病初愈的苍白，对每一个点头致意的人都予以回应。他就像一个被命运的巨浪拍上岸后，还有些晕头转向的幸存者，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新角色。
一室的办公室里，气氛更是诡异。刘全安经营多年，这里是他的独立王国，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打着他的烙印。如今，国王倒了，他亲手提拔的那些“臣子”们，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的木偶，一个个神情僵硬，动作都不太自然。
丁凡的办公桌被擦得一尘不染，上面还放了一盆新的绿萝，叶子青翠欲滴。他一坐下，隔壁工位的“老大哥”周涛就端着杯热茶凑了过来。
“小丁，回来了，身体没事了吧？哎呀，前两天可把我们给吓坏了，我们都相信你是被冤枉的！”周涛的脸上堆满了关切的笑容，热情得让丁凡有些不适应。
丁凡记得很清楚，就在他被带走的前一天，这位周大哥还因为一份文件格式的小问题，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阴阳怪气地教训了他半天。
“谢谢周哥关心，我没事。”丁凡接过茶杯，温度从指尖传来，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吉人自有天相嘛！”周涛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两天，咱们市纪委可热闹了。刘……刘主任那案子，听说张主任亲自抓，连夜审的，动静大得很！”
丁凡做出好奇的样子：“哦？有结果了？”
“那可不！”周涛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他就在审讯现场，“听说那支录音笔是铁证，刘主任一开始还嘴硬，录音一放，当场就瘫了！什么都招了！他这些年在一室捞的好处，一笔一笔的，全吐出来了。”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人，看似在各自忙碌，耳朵却都竖得跟兔子似的。刘全安的倒台，对他们来说，不啻于一场八级地震，每个人都在迫切地想知道，这场地震的余波，会不会殃及自己。
丁凡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他知道，周涛说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刘全安的贪腐网络，绝不止于他自己。现在，他只需要等待，等待那根被他埋下的引线，被专案组的人，亲手点燃。
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午，一份关于成立“刘全安职务犯罪案”联合调查组的通知，下发到了各个科室。组长是张承业，副组长是他的心腹，二室副主任郑平。
消息一出，一室的空气几乎凝固了。谁都明白，张承业这是要对一室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紧接着，丁凡的内线电话响了。是张承业的秘书小张打来的。
“丁科长，张主任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丁科长”这个称呼，让办公室里的人齐刷刷地抬起头，眼神各异。丁凡在一片寂静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走了出去。
张承业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除了张承业和郑平，还有二室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永远笑眯眯的赵文博。三个人正围着一张摊开的案情分析图，表情严肃。
“小丁来了，坐。”张承业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主任，郑主任，赵主任。”丁凡恭敬地打了招呼，在沙发边上坐了半个屁股。
张承业掐灭了烟头，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丁凡：“你先看看这个。”
丁凡接过文件，是一份审讯笔录的摘要。上面清晰地记录了刘全安对录音笔内容的供述。当看到笔录中，刘全安承认与开发商合谋，通过市城建局的副局长王强，违规调整一块商业用地的容积率，并收受巨额好处时，丁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来了。
他强压下内心的波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愤怒：“这个王强……他怎么敢！”
郑平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刚硬：“怎么不敢？我们初步核查了一下，这个王强和刘全安是老搭档了。刘全安在前面当‘保护伞’，王强在城建局里面批条子，这些年，两人联手在好几个市政工程上都搞了鬼，胆子比天还大！”
赵文博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根据刘全安的交代，他还只是王强利益链上的一环。王强在城建系统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背后恐怕还有更大的鱼。我们认为，刘全安的案子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突破口，应该在王强身上。”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丁凡，镜片后的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锐利。
丁凡知道，这是在考验他，也是在向他传递信息。
张承业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开了口，一锤定音：“拔出萝卜带出泥。既然线索已经指向了城建局，那我们就不能视而不见。我准备和市检察院那边沟通一下，成立一个联合调查组，对王强的问题，进行深入调查。”
他说完，目光落在了丁凡身上，那温和的笑容背后，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小丁啊，刘全安这个案子，你是第一个揭开盖子的人，对案情最了解。而且，你在一室待过，对城建口的一些情况，比我们二室的人要熟悉。”
丁凡的心脏猛地一缩，他隐约猜到了张承业想说什么。
只听张承业继续说道：“所以，我跟郑平商量了一下，这个针对王强的联合调查组，你以我们纪委联络员的身份加入进去。一方面，负责我们纪委和检察院之间的工作协调；另一方面，也算是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
此话一出，连一旁的郑平都微微侧目，似乎有些意外。让一个刚洗清嫌疑、连副科都不是的普通科员，去担任如此重要案件的联络员，这在市纪委的历史上，闻所未闻。这已经不是“器重”了，这是破格提拔，是明目张胆地在给丁凡铺路。
丁凡“愣”住了，他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重任砸懵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没信心？”张承业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丁凡猛地回过神，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膝盖还撞了一下茶几，发出一声闷响。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声音都有些发颤：“不！不是！主任，我……我就是太激动了！我怕……我怕我能力不够，辜负了您的信任！”
“哈哈哈，”张承业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丁凡的肩膀，“年轻人，不要怕犯错，就怕没担当！我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你的能力。这个案子，就是你的试金石。放手去做，有我给你撑腰！”
丁凡的眼中，瞬间涌起一片感动的“泪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铿锵有力：“是！主任！我保证完成任务！”
走出张承业的办公室，丁凡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知道，张承业让他当这个联络员，用心极其险恶。
这既是安抚，也是监视。他要把丁凡这把“剑”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让他冲在最前面，去和王强背后的势力硬碰硬。赢了，功劳是他的；输了，或者出了什么岔子，丁凡这个联络员就是第一个背锅的。
更深层的，张承业或许是想通过王强的案子，来试探丁凡的“忠诚”和“能力”究竟有多大。
丁凡迎着走廊上众人投来的惊异目光，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他的脸上，是受宠若惊的激动与忐忑，但他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张主任，你把剑递到了我的手上，却不知道，这把剑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你准备的。
王强，只是一个开始。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当王强这张多米诺骨牌倒下时，将会引发怎样壮观的连锁反应。而那个自以为是棋手的张承业，又会露出怎样精彩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