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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和小张架着魂不附体的刘主任离开了，谈话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像是一道分界线，将刚才的喧嚣与疯狂，彻底隔绝在外。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王明副书记没有立刻坐下，也没有马上对丁凡说话。他像一头在巡视自己领地的狮子，沉默地在不大的空间里踱了两步。他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跳上。
他先是走到了刘主任刚才坐过的椅子旁，看了一眼那被冷汗浸湿的椅背，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然后，他绕过桌子，走到了窗边，背对着丁凡，望着窗外那片被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空气中还残留着刘主任恐惧时散发出的汗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丁凡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他知道，刚才的短兵相接结束了，现在开始的，是一场无声的博弈。王明在思考，在评估，在权衡。而他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这份平静，等待对方出招。
他手里的牌，是王炸。但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小卒子。王炸如果扔得太早，炸到的可能不只是敌人，还有自己。
他需要一个时机，更需要一个能让他放心扔出这张牌的人。
王明，会是那个人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王明终于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严肃与沉稳，仿佛刚才那个拍案而起的副书记只是幻觉。
他拉开丁凡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空荡荡的桌子。
“丁凡。”王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稳，“你是个聪明人。”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丁凡没有接话，只是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在这样的老纪检面前，任何谦虚或自傲的言辞都显得多余。
“那支录音笔，我会让技术部门做最优先级的鉴定。里面的内容，一旦查实，刘主任的下半辈子，就准备在里面过了。”王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节奏不疾不徐，“陷害你的事情，组织上也会给你一个清白，一个公道。”
他说的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丁凡静静地听着，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果然，王明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手术刀，要将丁凡从里到外剖析个干净。
“现在，我们来谈谈另一件事。你刚才说，你手上有刘主任从任职第一天起，所有的罪证报告。视频、音频、文件、转账记录……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这才是核心问题。
一个即将被双规的科员，与外界完全隔绝，却能拿出连纪委都未必能掌握的铁证，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合常理、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事情。
丁凡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王书记，您相信兔子急了会咬人吗？”
王明眉头一挑，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我就是那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兔子。”丁凡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刘主任为了把我按死，伪造证据，切断我所有与外界的联系。他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但他忘了，我本身就是纪委的人，我熟悉他，也熟悉纪委的工作方式。”
“在被他找借口调离核心岗位之前，我因为工作关系，接触过一些他经手的案卷。当时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人微言轻，说了也没人信。后来，当我意识到他要对我动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坐以待毙。”
丁凡开始为这些证据的来源，编织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这个解释，必须半真半假，既要显得足够“努力”，又要保留一丝“侥幸”和“神秘”，让人无法深究。
“我开始利用一切业余时间，顺着我当初发现的那些蛛丝马迹，悄悄地查。查他的人事关系，查他负责过的项目，查那些和他走得近的商人老板。我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躲在暗处，一点一点地搜集，一点一点地拼凑。有些东西，是从一些被他打压过的老同事嘴里套出来的；有些东西，是我偷偷潜入档案室，用手机拍下的；还有些东西……是花钱买来的。”
他说得不快，声音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后怕，仿佛在回忆一段不堪回首的卧薪尝胆。
“我没想到，越查越心惊，他烂掉的程度，远超我的想象。我本来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上级实名举报。可我还没来得及行动，他的黑手，就先一步伸向了我。”
丁凡看着王明，眼神诚恳而坦然：“王书记，我说的这些，听起来可能像天方夜谭。但您想一想，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如果不是手握着这些能让他万劫不复的东西，今天坐在这里，我哪来的底气和您说话？”
这番话，虚虚实实，却恰好击中了逻辑的要害。
是啊，如果不是有绝对的把握，一个普通科员，怎么敢在纪委副书记面前，如此镇定自若地“反向审判”自己的上司？这份底气，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明沉默了。
他盯着丁凡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他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闪烁和心虚。
但他失败了。
丁凡的眼神，坦荡得就像一面镜子，映出的，全是他自己的审视和猜疑。
王明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弛。他选择暂时相信丁凡的说辞，或者说，他选择不去深究这份证据的来源。
来源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份证据的价值。
“好，丁凡，我暂且信你。”王明终于做出了决定，“你是个有勇有谋的好同志，组织不会亏待你。现在，把你手上的所有证据，都交给我。我向你保证，以我的党性发誓，绝对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的语气，充满了正义的凛然。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举报人，在听到纪委副书记这样的承诺后，恐怕都会感激涕零，立刻将所有东西和盘托出。
但丁凡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明，缓缓地摇了摇头。
王明的脸色微微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信不过我？信不过组织？”
“我当然信得过组织。”丁凡不卑不亢地说道，“但我信不过时机。”
“时机？”王明有些不解。
“王书记，刘主任在市里经营了二十多年，关系盘根错节，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背后有一张网，网上牵连着多少人，您比我更清楚。”丁凡的声音压得很低，“现在就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您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会打草惊蛇。”丁凡自问自答，“那些被牵连的人，会立刻行动起来。销毁证据，转移资产，订立攻守同盟。他们会动用一切力量，来干扰调查，甚至会把矛头对准您。到时候，案子很可能会被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最终，或许只有刘主任一个人被处理，而那张大网，安然无恙。”
丁凡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在王明心里的顾虑上。
王明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官场之上，查案从来不只是查案，更是政治上的博弈。扳倒一个刘主任，对他来说是政绩。但如果因此捅出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引火烧身，那就是政治灾难。
他看着丁凡，眼神变得愈发复杂。
这个年轻人，看得太透了。他不仅有鱼死网边的勇气，更有布局操盘的智慧。他根本不是兔子，他是一头披着兔子皮的狼。
“那你的意思是？”王明的声音有些干涩。
丁凡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我的意思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刘主任这条线，必须快刀斩乱麻，先把他彻底钉死，让他没有串供和反扑的机会。录音笔里的内容，加上他陷害我的事实，足以让他被立刻双规，并且罪名重到谁也保不住他。”
“至于他背后的那张网……”丁凡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们需要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等待一个……分量足够，能够一锤定音的人出现。只有在那个人面前，把所有证据一次性抛出，才能起到雷霆万钧的效果，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王明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丁凡的全部意图。
丁凡根本没想过要把所有证据都交给他。他只愿意拿出扳倒刘主任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那些更核心、牵扯更广的证据，他要留在自己手里，作为一张更大的牌，去等待一个他认为“分量足够”的靠山。
这个人，显然不是他王明。
一股混杂着欣赏、恼怒和忌惮的复杂情绪，涌上了王明的心头。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审查一个下属，而是在和一个平等的对手谈判。
丁凡这是在用那份未曾露面的“罪证报告”，来当成自己的护身符，和未来的投名状！
他想干什么？他到底想把谁拉下水？
王明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谈话室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王明先开了口。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丁凡，脸上看不出喜怒。
“你的顾虑，有你的道理。那就按你说的办。”他做出了让步，“先把刘主任办了。你，好好休息，等我的消息。”
说完，他不再多看丁凡一眼，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丁凡紧绷的脊背才终于松弛下来。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额头上，不知何时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赌对了。
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在这盘棋上，终于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棋子了。
他成了一个手握棋子的，执棋人。
只是，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王书记，这支录音笔，是给你的投名状，也是我的敲门砖。
但真正的好戏，还需要一个分量更重的观众。
而那个人，也该快出现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