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的汤已经凉透了,一层浑浊的油脂凝在碗边,像一道无声的封锁线,将张晓月与碗里最后几根面条隔开。她浑然不觉,只是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底,目光却空洞地落在面前那台老旧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
屏幕保护程序是一片深邃的星空,无数星辰缓缓流转,这是电脑自带的,也是她唯一没有换掉过的东西。因为在那些冰冷的光点里,她偶尔会觉得,有一颗是父亲的眼睛。
十三年了。
从十岁到二十三岁,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她活得像个影子,一个只为追逐另一个影子而存在的影子。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在黑暗中独行的感觉,习惯了饥饿,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全世界都当她是个疯子。
“叮咚。”
一声清脆的邮件提示音,将她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她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挪动鼠标,点亮了屏幕。大概又是哪家投了简历的公司发来的拒信,措辞礼貌,内容冰冷,像一张印着“谢谢惠顾”的彩票。或者,是催缴房租的邮件,房东太太总喜欢用这种“现代”的方式,来提醒她又该为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容身之所支付三百块钱了。
邮箱界面卡顿了半天才完全加载出来。最新的邮件列表里,一封未读邮件静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标题。
发件人是一串毫无意义的、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乱码。
张晓月的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这不是拒信,也不是催租单。倒像……那些她偶尔会收到的,带着病毒链接的垃圾邮件。
她本能地想直接选中,然后拖进垃圾箱。可手指悬在鼠标上,却迟迟没有按下。鬼使神差地,她点了下去。
邮件内容被展开。
里面没有图片,没有链接,没有附件。
只有一行字。
一行黑色的、最普通的宋体字。
【你父亲的死,与“海天大厦”项目有关。】
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窗外马路的喧嚣,楼下夫妻的争吵,隔壁房间传来的电视剧声,甚至她自己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全都在这一刻被抽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那一行冰冷的、仿佛带着魔力的黑字。
她盯着那行字,像在看一种从未见过的外星象形文。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她无法理解的,荒谬绝伦的宇宙。
大脑,出现了长达十几秒的空白。
随即而来的是一股难以抑制的、混合着荒唐与愤怒的情绪。
“谁?”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突兀。
是谁在开这种恶毒的玩笑?
“海天大厦”?
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父亲毕生的心血与荣耀,是她童年记忆里最辉煌的背景板。她还记得大厦落成那天,父亲抱着她,站在顶楼,意气风发地指着脚下的城市对她说:“晓月,你看,这是爸爸为你打下的江山。”
那时的阳光,温暖得能融化一切。
这座大厦,是父亲成功的巅峰,是他生命的勋章。怎么可能,会与他的死有关?
这太荒谬了!
就像有人告诉你,杀死一个将军的,不是敌人的刀剑,而是他自己身上最引以为傲的铠甲。
这一定是个恶作剧。
是某个知道她身世的无聊之徒,用这种方式来戏耍她,看她像个小丑一样发疯。
张晓月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她想关掉电脑,想把这封邮件彻底删除,让它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可她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目光死死地黏在那行字上,无法移开分毫。
理智告诉她,这是假的,是谎言,是圈套。
可内心深处,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名为“怀疑”的魔鬼,却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再次唤醒了。
十三年来,她像一个疯魔的矿工,在父亲死亡的矿脉上疯狂挖掘,敲碎了无数岩石,磨秃了所有工具,却始终在原地打转。她怀疑过父亲的竞争对手,怀疑过公司内部的叛徒,怀疑过那些在父亲死后迅速瓜分了海天集团的资本秃鹫。
她调查了所有她能想到的方向,碰了无数次壁,被无数人当成祥林嫂一样驱赶。
可她唯独,从未怀疑过“海天大厦”本身。
这是一个灯下黑。
一个巨大到让她本能地将其视为背景,而忽略了它本身可能就是舞台的盲区。
她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墙上那张由无数剪报、照片和手写便签构成的、巨大的关系网。那是她十三年的心血,是她对抗整个世界的唯一阵地。
她的目光,在那张错综复杂的网络上疯狂扫视。
“远大集团”……“招标方案微调”……“匿名报警电话”……
这些关键词,像一个个孤零零的岛屿,漂浮在信息的海洋里,她始终无法找到一条能将它们全部串联起来的航线。
而现在,这封邮件,就像一座凭空出现的灯塔,投下了一束诡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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