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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江州的夜景像一幅被打翻的、流光溢彩的调色盘,璀璨,却遥远。
办公室里,丁凡依旧维持着那个靠墙的姿势,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皮囊。他的意识从那段跨越了十三年的、属于一个女孩的孤独抗争中缓缓抽离,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捆绑着,沉重得无法动弹。
他没有再感到恶心或恐惧。
那段回溯没有血腥的画面,没有狰狞的罪恶,却比之前看到的任何一幕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冷与疲惫。
如果说林远山的罪恶是一场从天而降的暴雪,瞬间将张力的人生掩埋,那么张晓月的十三年,就是在那片厚厚的、冰冷的积雪上,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用自己冻得发紫的双手,执拗地、一寸一寸地,试图刨开一条通往真相的路。
她刨了十三年,指甲早已磨平,血肉模糊,却连一丝泥土都未曾见到。
整个世界都告诉她,雪下面什么都没有,是她疯了。
只有丁凡知道,雪下埋着的,是惊天的冤屈。也只有他知道,这个女孩,是正确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在一个所有人都说一加一等于三的世界里,你终于找到了另一个坚持一加一等于二的同类。尽管她不知道你的存在,但她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你感到不再那么孤单。
丁凡缓缓直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九月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灌入办公室,也吹散了他脑中的混沌。他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灯火,看着车流像一条条金色的动脉,在这座钢铁丛林中不知疲倦地奔涌。
他知道,在这无数闪烁的窗格之后,有一扇窗,是为那个叫张晓月的女孩而亮的。
她此刻,或许正对着满墙的资料,啃着冰冷的面包,在又一个无人问津的深夜里,与整个世界的谎言为敌。
她就是那把钥匙。
一把被遗忘了十三年,早已锈迹斑斑,却能够打开林远山地狱之门的唯一钥匙。
那个“美少女战士”音乐盒,就是锁芯。
丁凡很清楚,他不能直接将这份证据公之于众。他不能走进任何一个机关,说:“我知道林远山是杀人凶手,证据在一个音乐盒里。”
那样做的后果,不是林远山被查,而是他自己会被当成一个臆想症患者,直接送进精神病院。
程序正义。
这是他一路走来,始终恪守的准则。扳倒刘主任,他利用了录音笔和巡查领导的“偶然”经过;对付李明杰,他借了赵德明的手;搞掉赵德明,他引了省纪委的力。
他手中的“绝对证据”,就像是核原料,威力无穷,但辐射也同样致命。它绝不能直接暴露在阳光下,必须被包裹在层层“合理性”的铅盒之中,通过一个合情合理的“引爆者”,在最恰当的时机引爆。
张晓月,就是那个最完美的引爆者。
她是受害者家属,她有最正当的动机去追查真相。她十三年的偏执与坚持,本身就是最好的佐证。由她来“发现”证据,再由她将证据“提交”给官方,整个逻辑链条就完美闭环了。
到那时,丁凡只需要在幕后,轻轻推上一把,就能掀起滔天巨浪。
可问题是,如何让她“发现”?
难道要等她自己某天心血来潮,砸开那个音乐盒吗?
丁凡不能赌。他等不起,张晓月也等不起。林远山那样的凶兽,一旦嗅到危险的气息,绝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反应的时间。
他必须主动联系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丁凡的心脏就猛地一缩。
风险太大了。
大到不可想象。
他现在是江州市纪委的副书记,是官场上冉冉升起的新星。而林远山是省委副书记,是站在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巨鳄。他去主动接触一桩十三年前命案的关键人物,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越界行为。
一旦被林远山察觉,对方甚至不需要动用任何政治手段,只需要派几个亡命之徒,就能让他和张晓月一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到那时,他连成为冤魂的资格都没有,只会被定性为“与案件无关人员意外死亡”。
丁凡的手指,在冰凉的窗沿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声响。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权衡着利弊。
一边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粉身碎骨。
另一边,是唯一通往胜利的悬崖窄道。
放弃吗?
就此收手,将这份回溯的记忆永远埋在心底。林远山是杀人凶手又如何?只要他不来招惹自己,自己就当不知道。安安稳稳地在江州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继续查一些小鱼小虾,积累正义值,步步高升,安稳一生。
这似乎是最理智,最安全的选择。
丁凡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自己几年后,官至高位,在某次会议上与笑容和煦的林远山握手的画面。
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他猛地一拳砸在窗框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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