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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凡那句轻飘飘的反问,像一根无形的、带着倒钩的针,刺进了赵德明鼓膜,然后狠狠一搅。
整个套房会客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无限延长的、绷紧的弦。墙壁上那只装饰用的欧式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此刻听来竟如丧钟般清晰刺耳。
赵德明脸上的肌肉,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他试图维持住那份属于省纪委副书记的威严与从容,但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丁凡的脸上,那眼神不再是审视,也不是试探,而是一种混杂着惊骇、暴怒与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他想从丁凡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一丝伪装,一丝年轻人得志后的轻狂。
可是没有。
丁凡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汪深潭,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既没有威胁的凶光,也没有得意的炫耀,只有一种纯粹的、公式化的“关切”。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仿佛他刚刚递过来的,不是一份能毁掉赵德明政治生命的炸药,而是一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简报。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声色俱厉的威胁,都更让赵德明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他的手,还捏着那几页A4纸。纸张的边缘,已经被他下意识攥得有些卷曲,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格外苍白。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心头发颤。
赵伟业!
他那个不学无术、仗着他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的嫡亲外甥!
他曾多少次在电话里咆哮,警告他不准踏足江州半步,不准打着自己的旗号去染指任何政府工程。可这个混账东西,阳奉阴违,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他以为那些藏在暗处的交易,都已经被时间冲刷得干干净净。
可现在,这份东西告诉他,他错了。
错得离谱。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举报了,这根本就是一份滴水不漏的调查卷宗!从公司成立的虚假注资,到围标串标的具体手段;从宴请官员的菜单酒水,到送出礼物的品牌型号;甚至连他外甥与某个区建设局局长在洗浴中心里达成的口头协议,对话内容都几乎被原样复刻了下来!
赵德明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为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切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谁?
到底是谁干的?
周立国?不可能!他了解周立国,那是个有原则但没这么大能量的老纪检。他就算想查,也绝对查不到如此深入、如此私密的层面。
是省里自己的对头?他们想在江州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来个釜底抽薪?有可能!但他们又是如何精准地找到了丁凡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角色,来做这把递刀子的手?
还是说……
一个更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有没有可能,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幕后英雄”,没有什么庞大的调查团队。从头到尾,就只有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赵德明自己都觉得荒谬。一个二十八岁的市纪委副书记,哪来通天的本事,能将他赵德明家族的底裤都扒得一干二净?
可他看着丁凡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那股荒谬感,却又渐渐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所取代。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一丝不挂的人,被扔在了一个装满了单向玻璃的房间里。他看不见外面,但外面却有无数双眼睛,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记录着他的每一个呼吸。
而丁凡,就是那个站在玻璃外面,手里拿着记录板的人。
“赵书记?”丁凡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您没事吧?是不是这份材料的内容,太过骇人听闻,让您感到震惊了?说实话,我们看到的时候,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真没想到,在咱们江州,竟然还藏着这样胆大包天的‘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四个字,被他咬得不轻不重,却像四记耳光,狠狠地抽在赵德明的脸上。
赵德明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他猛地将手里的文件拍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丁凡!”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这是什么意思?拿一份来路不明的匿名信,跑到我这里来,你想干什么?威胁我?还是想干扰巡视组办案?”
他试图用咆哮来夺回主动权,用身份来压制眼前的年轻人。
然而,丁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溺水者无力的挣扎。
“赵书记,您误会了。”丁凡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不解,“我怎么敢威胁您呢?我只是一个奉命前来联络工作的下属。这份材料,是群众的举报,我们市纪委不敢擅专,更不敢隐瞒,第一时间呈交给您,正是出于对您和巡视组的绝对信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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