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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省委巡视组正式进驻,还有最后二十四小时。
江州市委大院里,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得让人呼吸不畅。秋日最后的一点暖阳,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隙洒落下来,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将地面切割成一块块明暗不定的斑驳,像极了此刻每个人心里的光景。
变化是从最细微的地方开始的。
走廊里那几盆养了多年的万年青,一夜之间被人擦拭得油光锃亮,每一片叶子都反射着紧张的光。保洁阿姨的工作量陡然翻倍,以往一天拖一次的地,现在一天要拖三遍,空气里总是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企图掩盖掉某些更令人不安的气味。
最畅销的办公用品,是碎纸机。好几个科室的碎纸机因为不堪重负,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呻吟,最终罢工。于是,能听到有人在办公室里,用手一张一张地、耐心地撕着什么,那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丁凡的办公室,却是一片异样的平静。
那辆装满了城建档案的小推车,依然停在墙角,仿佛被遗忘的道具。丁凡一整天都没有碰它一下。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那些暗藏雷霆的陈年旧案,而是一本厚厚的《纪检监察机关监督执纪工作规则》。他看得极为认真,时不时还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字,神情专注,像一个正在备考的学子。
他的秘书王琳进来送文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新上任的丁副书记,没有丝毫即将面临大场面的紧张,反而像个老学究一样,在研究业务条规。这让她悬着的一颗心,莫名地安稳了些。
“丁书记,这是市府办那边转过来的几个文件,需要您阅示。”
“好,放这儿吧。”丁凡抬起头,对她温和地笑了笑,“小王,你来纪委多久了?”
王琳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连忙回答:“报告丁书记,快三年了。”
“三年,不算短了。怎么样,工作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困难?”丁凡的语气,就像一个关心下属的普通领导,随意而亲切。
“没、没什么困难,同事们都挺照顾我的。”王琳有些受宠若惊。
丁凡点了点头,随手翻了翻刚送来的文件,都是些关于年底工作总结、先进评比之类的常规公文,枯燥得让人犯困。他拿起笔,在文件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工整,毫无锋芒。
“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王琳拿着签好字的文件退了出去,心里还在犯嘀咕。这位丁书记,好像和传闻里那个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的形象,完全对不上号。
办公室的门关上,丁凡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敛去。他将手里的笔放下,身体靠进宽大的椅背里,目光投向窗外。
他在演戏。
演给所有人看。
他要演一个刚刚被提拔,对新岗位充满敬畏,对业务流程尚不熟悉,因此只能埋头学习、循规蹈矩的“新人”。
他越是表现得无害、按部就班,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就越会觉得他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不足为惧。而张承业那样的聪明人,就越会相信自己的判断——丁凡不过是个鲁莽的愣头青,可以轻易地被当成“投名状”献祭出去。
猎人,要懂得伪装成猎物。
尤其是当森林里来了一头更凶猛的野兽时,最高明的猎人,会先把自己伪装成一棵树,一动不动,静静地观察。
他知道,张承业一定在盯着他,市委大院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他调阅城建档案的举动,已经被过度解读,现在,他就要用这种极致的“不动”,来制造一种反差,让所有人迷惑。
让他们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下午,丁凡去了一趟周立国的办公室,汇报自己一天的“学习心得”。
他谈了自己对监督执纪工作规则的几点粗浅理解,又请教了几个关于案件初核流程的程序性问题,态度谦逊,姿态放得极低。
周立国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没有点破,只是耐心地一一解答,最后还勉励他:“年轻人,多学习是好事。把规矩学透了,工作起来才能得心应手,不出错。”
从周立国办公室出来,丁凡在走廊里,迎面撞上了张承业。
张承业似乎刚从某个办公室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兴奋,看到丁凡,他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堆起热情的笑脸。
“哎呀,丁书记,这是刚跟周书记汇报完工作?真是勤勉啊!”他的语气夸张,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张书记。”丁凡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疲惫的笑容,“没办法,刚接手工作,两眼一抹黑,很多东西都要从头学起,生怕给周书记和委里拖后腿。”
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像是一个刚走上领导岗位,压力巨大的年轻干部最真实的写照。
张承业眼底深处的那丝轻蔑,一闪而过。他拍了拍丁凡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丁啊,别有压力。年轻人嘛,慢慢来。纪委的工作,水深着呢,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些事,不是光靠一腔热血就能办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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