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的仪仗在午时抵达雁门关,比萧逸预想的更简朴——没有明黄的伞盖,也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卫,只有一辆青布马车,跟着两个拎着公文包的小吏,倒像是寻常的公差出巡。
车帘掀开时,走下来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三品官袍,手里拄着根竹杖,正是以耿直闻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张谨。他眯着眼打量着雁门关的城楼,又看了看打谷场上忙碌的人群,忽然对身后的小吏笑道:“都说雁门关黄沙漫天,我看倒比京城多几分生气。”
萧逸上前拱手:“张大人远道而来,辛苦。”
张谨摆了摆手,竹杖在地上点了点:“萧将军不必多礼,老夫不是来摆架子的。陛下让我来看看,归义营是不是真如奏折里说的那般‘拥兵自重’,黑风部落是不是真的‘心怀不轨’——咱们开门见山,带我去看看你们的粮仓和营房吧。”
周明想引着张谨去早已备好的客房歇息,却被他拦住:“先办事,后歇息。老夫年纪大了,经不起客套。”
一行人先去了粮仓。归义营的士兵正和楚营的伙夫一起翻晒新麦,木锨扬起的麦浪在阳光下闪着金辉。张谨走到粮囤前,伸手抓起一把麦粒,放在掌心搓了搓,又凑近闻了闻:“这麦种是关中的‘金穗子’吧?去年我在陕西巡查时见过,亩产比寻常麦种高两成。”
“大人好眼力。”萧逸点头,“是去年从关内调运的种粮,归义营的弟兄改良了耕种法子,今年收成又增了些。”
张谨的目光落在粮仓角落的账册上,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上面工工整整记着“归义营上交新麦一千二百石”“黑风部落上交八百石”,旁边还有经手人的签字和指印,既有蛮族汉子歪歪扭扭的名字,也有楚营士兵的印章。
“分得这么清楚?”张谨挑眉。
“不是分彼此,是记功劳。”萧逸指着账册上的红圈,“带红圈的是伤残弟兄种的,他们行动不便,却比旁人多下了三成的力气,这些粮食要单独存着,冬天给他们做细粮吃。”
张谨翻到最后一页,看到萧逸的签名旁,还有巴图鲁的指印,指印边缘沾着麦糠,显然是刚从打谷场过来就按上的。他合起账册,没说话,只是往营房走去。
归义营的营房挨着楚营,中间只隔了道矮墙,墙头上爬满了牵牛花。巴图鲁正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教楚营的小兵鞣制皮革,两人手里都拿着块刚剥好的羊皮,动作如出一辙。阿古拉蹲在旁边,给两人递着针线,辫子上的野花蹭到小兵的胳膊上,惹得两人都笑。
“那就是巴图鲁?”张谨停下脚步,竹杖指向那个光着膀子的蛮族汉子。
“是。”萧逸刚要解释,就见巴图鲁抬头看见他们,慌忙站起身,手在皮围裙上擦了又擦,对着张谨笨拙地行了个汉礼:“大……大人好。”
张谨走过去,看着他手里的羊皮:“这手艺不错,是草原上的法子?”
巴图鲁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是……俺娘教的,楚营的弟兄说……说关内的靴子要软些,俺就改了改鞣制的法子。”
楚营的小兵举着手里的羊皮补充:“巴图鲁大哥的手艺可好了!去年冬天,他给咱们营的冻伤弟兄做了羊皮护膝,比棉花还暖和!”
张谨摸了摸那羊皮,果然又软又厚实。他目光扫过营房的窗户,看到里面的床铺上,一半铺着草原的毡子,一半铺着关内的棉絮,显然是两人合住。墙角堆着几双刚纳好的布鞋,鞋底上纳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不像蛮族妇人的手艺。
“这鞋是谁做的?”
“是俺媳妇跟楚营的张嫂子学的。”巴图鲁挠着头笑,“张嫂子说,纳上字能保平安,俺们部落的婆娘都跟着学呢。”
走到学堂时,正是课间。归义营的孩子和楚营的孩子挤在院子里,用麦秆编着小玩意儿。阿古拉举着个编好的小狼,跟小石头的小老虎打架,惹得一群孩子笑。老秀才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本《论语》,正给几个蛮族汉子讲“有朋自远方来”。
“他们能听懂?”张谨有些惊讶。
“刚开始听不懂,”萧逸笑道,“巴图鲁就让人把经文译成草原话,写在兽皮上,挂在帐篷里天天看。现在,他们不仅能背,还能讲出几分意思来。”
张谨走进教室,看到墙上贴着孩子们的字,有歪歪扭扭的汉字,也有草原的蝌蚪文,却都写着“雁门关”三个字。他拿起一张阿古拉的字,上面画着个小人,举着锄头在种地,旁边写着“俺家”。
“这孩子说,这是她画的家。”萧逸轻声道。
张谨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纸小心地折好,放进袖中。
傍晚时,萧逸在议事房摆了桌简单的饭菜:糙米饭、腌菜、一碗羊肉汤,还有新麦做的馒头。张谨吃得很香,边吃边问:“李修说你们私藏兵器,还和蛮族私通,可有这事?”
萧逸将陈武从玉泉山带回的账本和牛角哨推过去:“大人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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