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棱滴着融水,“嗒嗒”敲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开春的日子。阿古拉蹲在晒谷棚下翻晒去年的麦种,指尖捻过饱满的麦粒,麸皮簌簌落在竹筛里,混着些细碎的草屑——那是棚顶鸽子巢里掉下来的,带着点绒毛的暖。
“阿古拉,快来尝新酿的米酒!”其其格举着个粗瓷碗从帐里跑出来,碗沿沾着米渣,酒香随着脚步晃出来,在融雪的空气里荡开。她身后跟着只灰鸽子,是最早学会飞的那只,此刻正歪着头啄她落在地上的米渣,翅膀上还沾着点新泥。
阿古拉放下竹筛,接过碗抿了一口,米酒的甜混着微酸,暖得喉咙发酥。“比去年的醇厚,”她咂着嘴说,“你阿妈放了多少酒曲?”
“放了新收的豌豆曲,”其其格指着墙角的陶瓮,瓮口用红布盖着,“我阿爸说,豌豆发的曲最出酒香,等麦熟了,再酿一瓮,埋在麦囤下,明年此时挖出来,能香透半条草原。”
正说着,远处传来“扑棱”声,一群鸽子落在棚顶,其中两只羽毛带着些磨损,喙边沾着干枯的草籽——是去年冬天飞往关隘的那几只,此刻正亲昵地蹭着棚顶的旧巢,喉咙里发出“咕咕”的软声,像在说“我们回来了”。
“它们真的回来了!”小石头举着个装着麦粒的布包跑过来,包口没扎紧,麦粒撒了一路,引得鸽子们俯冲下来啄食,翅膀扫过他的头顶,带起一阵风,“我就说它们记路,关隘的兵叔叔肯定给它们喂了好东西!”
其其格的阿爸扛着锄头从东边的坡地回来,裤脚沾着湿泥,锄头上还挂着些刚翻出的草根。“那边的地化透了,”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戳,铁刃插进软土里半寸,“明儿就能种春麦,我特意留了块地,让你试试新带来的麦种。”
将军也来了,手里拎着个木盒,里面装着关隘新制的秧盘——竹篾编的,盘底钻了些小孔,用来育菜苗正好。“老兵说这秧盘育的苗齐整,”他打开木盒,阳光透过篾缝照在盘底,像撒了把碎金,“等天再暖些,育些黄瓜苗、茄子苗,种在棚子边,夏天就能摘着吃。”
棚顶的鸽子忽然骚动起来,老鸽子领着新雏在低空盘旋,翅膀扫过刚抽芽的柳枝,带起几片嫩黄的叶。阿古拉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草坡上,羊群像团流动的白云,正慢悠悠地往这边挪,“雪球”领着小羊羔走在最前面,毛被融雪洗得发亮,像团滚动的雪。
“巴特尔赶着羊群回春草场了,”其其格指着羊群说,“他说今年的草比往年返青早,羊群能吃个饱,秋天准能长膘。”
大家跟着往草坡走,脚下的融雪汇成细流,顺着车辙沟往低处淌,把去年的麦茬泡得发胀。阿古拉蹲下身,摸了摸湿润的泥土,土粒里裹着些麦根的碎渣,捏在手里软乎乎的,像握着块发酵的面团。
“你看这土,”其其格的阿爸抓起一把土,在掌心搓开,“黑得能攥出油,埋了一冬的羊粪全化了,春麦种下去,准能蹭蹭长。”
将军往土里撒了把新麦种,麦粒落在湿泥里,很快就被裹住,像被大地轻轻含在嘴里。“这麦种是老兵挑的,”他说,“耐寒,出芽快,就算再下场春雪,也冻不坏。”
日头升到头顶时,晒谷棚的空地上晒满了麦种,竹筛排成排,像铺了层金箔。其其格的阿妈送来午饭,是青稞面做的菜团子,里面裹着新挖的荠菜,咬一口,菜香混着麦香,在嘴里越嚼越有滋味。大家坐在棚下的木凳上,看着鸽子们在麦种筛边踱来踱去,偶尔啄起颗麦粒,又很快放下——许是舍不得吃这留种的金贵物。
“等春麦出了苗,咱们在垄边种些向日葵,”其其格啃着菜团子说,“花盘朝着太阳转,像些小灯笼,秋天收了籽,能榨油,也能当零嘴。”
阿古拉点点头,目光落在棚顶的旧巢上,那两只从关隘回来的鸽子正忙着修补巢穴,用喙衔着新草往巢里铺,动作熟练得像在收拾自己的家。她忽然觉得,这草原上的万物,不管是鸽子、羊群,还是人,都在循着时令过日子,走了又回,去了又来,把日子过成了圈,却每一圈都比上一圈更饱满。
午后的风带着些暖意,吹得柳枝轻轻晃,鸽群在棚顶打盹,翅膀搭在同伴身上,像盖了层薄被。阿古拉和其其格坐在帐前的毡子上,缝着给春麦做的稻草人衣裳——用去年的旧麻布,染成了藏青色,袖口和裤脚缝了些红布条,风一吹能吓唬鸟雀。
“你看这针脚,”其其格指着阿古拉缝的袖口,“歪歪扭扭的像条小蛇,稻草人穿上,怕是要被鸟雀笑话。”
阿古拉笑着回怼:“总比你缝的扣子歪到肩膀上强,稻草人要是能说话,准得喊脖子疼。”
两人正说笑,小石头举着个刚编好的鸽哨跑过来,哨子是用柳树枝做的,吹起来“呜呜”响。“我要教鸽子听哨声,”他得意地说,“一吹哨,它们就飞回来吃食,比兵叔叔的号角还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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