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每夜子时,街头会准时传来铁链拖地之声。
更夫老刘亲眼看见,
那些染疫而死的人竟自己爬起来,
用浮肿的手拍打家门乞求“回家”。
次日清晨,
所有开过门的住户都消失了,
只在雪地上留下拖拽的爪痕与碎骨。
而城墙角的阴影里,
渐渐浮现有三米高、瘦长如竹竿的“疫鬼”,
正将一颗颗头颅串上铁链,
像收获庄稼般低声哼唱着童谣:
“鼠哭哭,人惶惶,白骨串串挂满梁……”
……
崇祯十六年的冬夜,北京城像一口浸透了脓汁的棺材,沉沉地压在华北大地上。鼠疫,这头自去岁秋便破笼而出的凶兽,早已将帝都的繁华啃噬得千疮百孔。街巷间难得见到活人走动,只有一簇簇无人收拾的秽物和角落里蜷缩的、早已僵硬的尸体,无声地宣告着死亡的胜利。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腐臭、药渣和劣质硝石的气味,吸一口,肺管子都跟着发涩。偶尔有骡车碾过空荡的街道,轮子压过冻结的泥泞,发出嘎吱的脆响,反倒衬得这座城愈发死寂。家家门户紧闭,窗棂后连灯火都稀罕,仿佛一点光就会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更夫老刘拖着像是灌了铅的双腿,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南城这条他走了大半辈子的胡同里。他裹着那件油光发亮、几乎能刮下一层泥垢的破棉袄,手里的灯笼随着他的步子摇晃,昏黄的光圈在两侧斑驳的砖墙和紧闭的门板上扫过,像一只疲惫的眼睛。梆子声敲过三更,在这死寂里传不出多远,就被厚重的黑暗吞没了。他干咳了几声,喉咙里带着一股子腥甜气,这城里,没几个身子是完全爽利的。
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声音刺破了寂静。
哗啦啦——哗啦啦——
是铁链,沉重的铁链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拖行的声音,缓慢,粘稠,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声音从胡同口传来,不紧不慢,却精准得像是掐着更点。老刘浑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连呼吸都屏住了。这声音,连着七八个晚上了,总是在子时准时出现。没人知道来源,也没人敢去探究。传闻像瘟疫一样在幸存者间流窜,都说那是阴差来勾魂的索命声。
他猛地吹熄了灯笼里的烛火,将自己缩进一户人家门廊下的阴影里,连梆子都紧紧搂在怀里,生怕发出一点动静。冰冷的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滴进衣领,激得他一哆嗦。
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他看见影影绰绰的“东西”从胡同口挪了进来。不是阴差。是“人”。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它们穿着下葬时的寿衣,有些甚至只是破烂的日常衣衫,身体浮肿,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黑色,脸上、脖颈上往往带着紫黑的疫斑。它们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像是一具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在雪地里蹒跚而行。
最让老刘头皮发麻的是,这些“东西”开始挨家挨户地拍门。不是疯狂的砸门,而是用一种缓慢、执拗的节奏,抬起浮肿甚至溃烂的手,“咚……咚……咚……”地拍打着那些紧闭的门板。同时,喉咙里发出一种含混不清、像是被浓痰和淤泥堵住的声音:
“开……开门啊……让我……回家……”
“冷……好冷啊……让我进去……”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死亡的寒气,在这冰冷的夜里反复回响。老刘认得其中几个“人”,是前些天刚被草席卷了扔到乱葬岗的王家老二,还有对门那个病死的李寡妇。他们现在,就这么站在自己生前的家门外,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乞求着“回家”。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老刘的心脏。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掐进了掌心,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看到有些门户后面,隐约有光影晃动,大概是屋里的人也被这声音惊动了。但没有一扇门打开。幸存的本能和那些越传越邪的流言,让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和躲避。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铁链拖曳的声音渐渐远去,拍门声和乞求声也依次平息。那些“东西”蹒跚着,消失在胡同的另一头,仿佛从未出现过。老刘又在阴影里蜷缩了许久,直到四肢冻得麻木,才敢慢慢活动,重新点燃灯笼。微弱的火光再次亮起,照着他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这一夜,格外漫长。
天光终于艰难地撕开了夜幕,惨淡地照在雪地上。老刘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准备回去交班。然而,当他再次走过昨夜那条胡同时,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严冬的风雪更刺骨。
几户人家的门……是开着的。不是被撞开,而是像正常出门那样,从里面打开的。
但门前的情景,绝非正常。
原本平整的雪地上,布满了凌乱、拖拽的痕迹,那绝不是人的脚印,更像是某种带着爪子的东西重重划过、蹬踏留下的。痕迹旁,散落着一些令人不敢细看的碎片——几片撕烂的布条,一绺带着头皮的黑发,还有……几块白森森、带着啃噬痕迹的碎骨茬子。血迹倒是极少,只有零星几点暗红,洒在洁白的雪上,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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