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仙化作的黄烟散去不久,老柳树下竟飘飘悠悠落下一方红绸,不偏不倚盖在关山月脚前的雪地上。那红绸艳得刺眼,像刚浸过血。关山月认得这东西——出马弟子立堂口时,用来蒙头盖脸的“封眼布”。
他盯着那红布,胃里一阵翻搅。这精怪连仪式用的物件都备好了,是吃定他三日后必会屈服。
关山月没去捡那红布,转身就往回走。雪下得更大了,漫山遍野的白,晃得人眼睛发疼。他走得急,脚下咯吱作响,那声音像是追在身后催命。
回到屯子时,日头已偏西。几个蹲在墙根抽旱烟的老汉看见他,眼神躲闪,匆匆散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连平日里最吵闹的狗都不叫了。
推开自家院门,关山月心头猛地一沉。
铁柱竟醒着,就坐在堂屋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正一下一下地铰着自己的棉裤腿。布料被铰成一条条的,露出底下冻得青紫的小腿,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脸上挂着一种痴傻的笑。
“铁柱!”关山月冲过去,一把夺下剪刀。
铁柱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他,嘴角咧开:“爷爷,黄三太爷说,我得学着自己铰‘仙衣’。”
关山月浑身冰凉,抓着孙子的肩膀摇晃:“铁柱!你醒醒!看着我!”
铁柱被他晃得脑袋直晃,却还是那副痴傻模样,嘴里喃喃:“仙家要上身,得穿仙衣……得穿仙衣……”
关山月知道,这是黄仙在向他示威。它不仅能操控铁柱的身体,还能往他脑子里塞进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再不行动,铁柱就真要被磨得魂飞魄散了。
他把铁柱抱回炕上,用布条轻轻捆住他的手脚,防止他再自残。铁柱也不反抗,只是痴痴地笑,碧油油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
安顿好孙子,关山月从仓房里翻出半袋子陈年糯米、一捆红线,又去鸡窝抓了那只唯一还能下蛋的老母鸡。他记得屯子西头还住着个老萨满,姓乌,是早年从长白山那边迁来的。乌萨满年纪比他还大,早已不再给人行法事,但眼下,关山月想不出还能找谁。
顶着越来越密的雪花,关山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乌萨满家。那是一座几乎半埋入地下的“地窨子”,低矮的木门紧闭着,门楣上挂着一串风干的山鸡骨头和彩色布条,在风中相互碰撞,发出枯燥的嗒嗒声。
关山月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良久,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问:“谁?”
“乌老爹,是我,关山月。”
里面沉默了一下,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动静。木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树皮的脸。乌萨满的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孔,但他似乎能清晰地“看”到关山月,以及他身后无形的重压。
“进来吧,”乌萨满侧身让开,“带着你身上的‘债’一起。”
地窨子里又暗又潮,弥漫着草药和霉混合的怪味。中央的火塘燃着微弱的火苗,映得墙壁上悬挂的各色神偶、兽骨和符箓影影绰绰。
关山月把东西放下,还没开口,乌萨满就摆了摆手:“你的事,我知道了。后山那位,道行又深了。”
“乌老爹,您得帮帮我孙子,”关山月声音干涩,“那黄皮子要铁柱做出马弟子,三日后子时就来接人。”
乌萨满蹲在火塘边,用一根细棍拨弄着灰烬,火星噼啪溅起。“讨封应封,因果循环。你关家先祖一句话,种下今日果。这债,躲不掉。”
“难道就真要把铁柱交给它?”关山月激动起来,“那孩子才十五岁!一旦成了出马仙,这辈子还是他自己吗?”
“是不是他自己,重要吗?”乌萨满抬起浑浊的眼,“重要的是,关家香火能不能续下去。”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你可知,为何你关家世代猎户,却独独不伤黄仙?”
关山月一愣:“祖训如此。”
“祖训?”乌萨满嗤笑一声,从身后一个破旧的木匣里,摸索出一本以兽皮为封、线装的手札,那纸页焦黄脆硬,边缘已被虫蛀蚀。“你关家的祖训,是用血写的。”
关山月接过手札,借着火光,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字迹。这并非关家的家谱,而是一位不知名萨满的记录,上面用满文夹杂着汉文,记述了一桩旧事:
“光绪二十八年冬,猎户关永禄于老黑山射杀一怀胎母貂,取其皮欲献官府。当夜,有黄仙幻化人形登门,非为寻仇,乃为‘讨封’。关永禄惊惧,仓促应曰‘像位老神仙’。黄仙得封正,修为大涨,然其与关家缔约,非为报恩,实为‘借运’……”
关山月看得心惊肉跳。原来真相远比家谱上轻描淡写的记录更残酷!先祖并非偶然被讨封,而是因杀孽引来了黄仙!那黄仙也并非单纯寻求封正,而是看中了关家猎户血脉中蕴含的凶煞之气,借此平衡它修行中的阴邪,助它更快成就“仙道”!
手札后面记载更令人胆寒:“……黄仙借运,需以血脉为引,三代而盈,至第四代,受印者非死即癫,终成仙家傀儡,谓之‘还胎’。关永禄知其祸,然契约已成,无力回天,唯立训后代勿伤黄仙,望能稍减其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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