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匠李老三接了个急活,给镇上新丧的富家小姐扎纸人。
管家叮嘱:“务必给纸人点上眼睛,这是小姐临终遗愿。”
当夜纸人竟开口说话:“你点的不是我的眼,是阎王的账。”
次日全镇纸人都活了过来,抬着李老三往乱葬岗去。
……
梅州入了秋,雨水还是又黏又密,带着一股洗不净的土腥气。石板街湿漉漉的,映着傍晚天光,像一条死了许久的巨蟒,僵卧在这粤东偏僻一隅的松口镇里。李老三的纸扎铺子就窝在镇西头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门脸窄小,里头堆满了篾条、彩纸和半成品的纸人纸马,空气里常年混着浆糊的酸味和竹篾的清香,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冥物的阴冷。
李老三坐在小凳上,枯瘦的手指正给一个童男纸人糊最后一片衣角,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拍打声,不是用手,倒像是用棍子敲的。他抬头,透过门缝看见镇上张老爷家的管家福伯,那张老脸在暮色里绷得如同晒干了的牛皮。
“李老三,紧活!大小姐……殁了!”福伯的声音又干又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老爷吩咐,赶紧扎一个‘等人高’的贴身丫鬟,要快,明早寅时前必须送到府上入殓!”
李老三心里咯噔一下。张家大小姐,他知道,年方二八,听说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他没多问,这年头,死个把人,尤其是女人,缘由总是讳莫如深。他只是搓着手,面露难色:“福伯,这……时辰太紧了,篾架、裱糊、上彩,一道道工序……”
福伯不等他说完,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就拍在了门板上,那声音砸得李老三心头一跳。“工钱加倍!”福伯盯着他,眼神里有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但深处,似乎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惧,“还有,大小姐临终前特意交代下来的,这纸人,务必点上眼睛,一定要点!听见没有?”
“点睛?”李老三一怔。老话讲“纸人画眼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鬃”,这是祖师爷传下的规矩,点了睛,东西就容易“活”过来,招惹不干净。他张了张嘴,想提醒这句老话。
福伯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带着大户人家奴才特有的那种威势:“大小姐的遗愿!你敢耽搁?”
李老三看着那锭白银,把话咽回了肚子里。这世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穷比鬼可怕。他哈了哈腰:“不敢,不敢,福伯放心,准定误不了事。”
福伯不再多言,转身没入浓稠的夜色里,脚步声很快被雨声吞没。
铺子里重归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李老三收起银元,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他选了最好的篾青,破成均匀细长的篾条,手指翻飞,骨架很快立了起来,挺拔而匀称,依稀已是个少女的模样。然后是裱糊,一层层雪白的宣纸覆上去,再巧手剪出碧色衫子、月白罗裙,用彩墨细细描画纹路。他扎了半辈子纸人,手艺是镇上头一份,这纸丫鬟身段窈窕,衣裙飘逸,唯独脸上空白一片,等着最后那一道工序。
他盯着那张空白脸孔,心里莫名有些发毛。窗外夜风掠过,吹得没关严的窗板吱呀一声,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他起身想去关窗,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那未点睛的纸人嘴角,极其轻微地往上挑了一下。他猛地回头,纸人静静地立在那里,脸上依旧空白,仿佛刚才只是灯影晃动造成的错觉。
“自己吓自己。”李老三嘟囔一句,定定神,重新坐回工作台前。
子时过了,万籁俱寂。李老三拈起那支最细的狼毫笔,在砚台里蘸饱了浓墨。笔尖悬在纸人空白的眼眶上方,他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股寒意又来了,比刚才更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他身后,贴得很近,对着他的后颈吹气。他甚至可以闻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旧坟墓和新鲜泥土的腥气。
“呼——”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手腕。笔尖落下,左眼,右眼。两点漆黑如深潭的眸子瞬间嵌入了那张白脸。就在这一刻,油灯的火苗猛地向下一挫,变得幽绿,剧烈地摇晃起来,满屋子的纸人纸马影子被拉长、扭曲,张牙舞爪地投在墙壁上。
李老三骇得倒退一步,心脏咚咚直跳。
一个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在他耳边响起了,字字分明:
“你点的,不是我的眼。”
“……是阎王的账。”
李老三浑身血液都凉了,头皮炸开。他猛地环顾四周,铺子里除了他和那些死物,空无一人。那声音,分明就是从刚点了睛的纸人方向传来的!他死死盯着那纸丫鬟,那两点墨眸在幽绿灯光下,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正冷冷地回望着他。
他怪叫一声,连滚爬爬地冲出铺子,一头扎进冰冷的夜雨里,也顾不得方向,只是拼命地跑,直到力竭,瘫倒在镇口一棵大榕树下,昏死过去。
第二天,他是被一种诡异到极点的声音吵醒的。不是鸡鸣,不是人声,而是“沙沙”、“簌簌”的,密集得让人牙酸的纸片摩擦声,其间还夹杂着竹篾受力发出的“嘎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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