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小兴安岭脚下有个靠山屯,屯里有个皮货商人,名叫赵老四。
这人四十出头,精瘦矮小,眼珠子却滴溜溜转得活泛,平日里走村串户收皮子,再倒腾到城里去卖,赚些差价。他收皮子不挑,貂、狐、獾、狍,来者不拒,只要价钱合适,甚至有些叫不上名目的野物皮,他也敢收。
这年刚入冬,下了场没膝的大雪。赵老四踩着雪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山坳子里一个极偏僻的小屯落。这屯子只有七八户人家,窝在山沟最里头,平日少有外人来。
屯东头独门独户住着个姓鄂伦春的老猎户,据说年轻时是极好的炮手,枪法准,下套子也厉害,如今老了,很少出远山。赵老四就是冲他来的。老猎户手里常有好东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栅栏,一股混合了烟叶、兽脂和某种陈旧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老猎户正蹲在院里,就着雪光打理一堆皮毛,见赵老四进来,只撩起眼皮瞥了一下,又低下头忙活。
“老把式,近来手头有啥好货色没?”赵老四搓着手,哈着白气凑过去,眼睛在那堆皮子上逡巡。
老猎户没立刻答话,慢条斯理地用刮刀清理着一块獾子皮上的油脂。忙活完了,才直起腰,捶了捶背,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盯着赵老四:“好货有,就怕你不敢要。”
赵老四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堆起笑:“瞧您老说的,咱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赵老四收皮子最是胆大公道?只要是值钱的玩意儿,就没有我不敢要的。”
老猎户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干涩得像风吹过枯树枝。他没再说话,转身钻进低矮的土坯房里,片刻后,抱着一卷皮子走出来。
那皮子卷着,看不清全貌,但体积不小。老猎户将其放在雪地上,缓缓展开。
赵老四凑上前去看。只见那皮子毛色极深,近乎墨黑,却又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隐隐泛出一种极暗沉的、近乎血淤的赤红。毛针长而硬,底绒却厚密得惊人,手轻轻按上去,竟似探不到底,一种异常的温热感透过皮毛传到指尖。
最怪的是那皮子的手感。赵老四摸过无数皮货,滑腻的、粗糙的、柔软的,却从没摸过这样的。触手之处,竟不像是死物的皮毛,反而隐隐有种……活物的弹性和悸动,仿佛皮子底下还温着血肉,藏着心跳。
他心里有些发毛,强笑着问:“老把式,这是啥玩意儿?黑瞎子(熊)皮?不像啊……咋是温热的?”
老猎户耷拉着眼皮:“山里撞见的怪东西,撂倒剥了皮。俺也说不准是个啥。你要不要?给个价。”
赵老四蹲下,仔细翻看皮子。皮子很完整,从鼻吻到尾根,剥皮的手法极其老道,几乎没留下任何破损。但他越看越觉得诡异。这兽物的形状依稀有些像巨大的獾,或者臃肿的狐,可五官的位置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四肢的比例也怪异,尤其是爪子的部位,那残留的角质尖锐弯曲,透着不祥的乌光。
他试图找出眼睛留下的窟窿,却发现那张皮的面部扁平,根本没有明显的眼洞。
“这皮子……有点邪性啊。”赵老四喃喃道,心里打起鼓。
“嫌邪性就别要,”老猎户作势要卷起皮子,“想要的人多的是。”
赵老四一听,那点疑虑立刻被贪念压了下去。这皮子虽然怪,但质量极佳,绒厚毛亮,尤其是那罕见的颜色和奇特的质感,弄到城里,说不定能唬住那些洋人或者有钱的阔太太,卖个天价。
“要!谁说我不要!”他赶忙按住皮子,“您老开个价。”
一番讨价还价,赵老四用几乎身上所有的现大洋,外加背上那壶好烧刀子,换下了这张怪皮。他小心翼翼地将皮子卷好,捆紧,背在身上。离开时,他总觉得老猎户看他的眼神有些难以捉摸。
背着皮子出山,赵老四总觉得不得劲。那皮子贴在后背上,那份异常的温热感愈发明显,竟真像揣了个暖炉,在这冰天雪地里本是好事,可那温度似乎能透过棉袄,丝丝缕缕地往肉里钻,往骨头里渗,熨得他浑身不自在。
而且,他老觉得背后有动静。不是风吹,也不是树枝刮擦,更像是极轻微的……呼吸声?抑或是皮毛摩擦的窸窣声?好几次他猛地回头,却只有雪地上自己孤零零的脚印和死寂的树林。
“自己吓自己。”赵老四啐了一口,加快脚步,只想赶紧回到靠山屯的家里。
天黑透时,他终于到家。媳妇儿看他带回这么张怪皮,也吓了一跳,用手一摸,更是惊得缩回手:“当家的,这皮子咋是热的?啥畜生的皮啊?”
“少问那么多,婆娘家懂啥?是好东西就行!”赵老四心里发虚,嘴上却硬,将皮子单独放在仓房阴凉处的架子上,不敢拿进正屋。
这一夜,赵老四睡得极不踏实。总觉得院子里有细碎的脚步声,像是什么东西垫着脚在来回走动。有时又似乎听到极轻微的抓挠声,像是尖利的指甲在刮擦木板门。他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声音又没了。只有寒风卷着雪沫,一阵阵扑在窗纸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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