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的天津卫,冬夜的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人的脸。我裹紧了身上的棉袍,踩着积雪匆匆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身后隐约传来巡警的皮靴声,我加快脚步,拐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
福安旅馆四个褪了色的红字在巷子尽头闪烁,像一双充血的眼睛。我松了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住店?柜台后探出一张蜡黄的脸,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油膜。
要一间安静的房间。我压低声音,从手袋里摸出几枚银元放在柜台上。自从我那篇揭露军阀勾结日本人的文章见报后,就成了当局的眼中钉。今晚若不是提前得到风声从后门逃走,恐怕现在已经进了大牢。
老板用枯枝般的手指拨弄着银元,突然抬头盯着我:小姐一个人?
怎么,不接待女客?我反问。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哪能啊。只是三楼就您一位客人,怕您...害怕。
我皱了皱眉。作为《津门日报》唯一的女记者,我苏青什么场面没见过?去年在义庄守着一具无名女尸过夜的经历,足以让大多数男人望尘莫及。
就三楼吧,清静。我坚持道。
老板没再多说什么,从墙上取下一把铜钥匙:308,最里头那间。热水每天酉时供应,过时不候。他顿了顿,夜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开门,尤其是...凌晨三点。
我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意思?
老房子嘛,难免有老鼠。他避开我的目光,转身去拿登记簿,姓名?
李...李氏。我随口编了个假名。
老板的笔在纸上顿了顿,又继续写下去。登记完毕,他递给我一盏煤油灯:楼梯在右手边,小心脚下。
木楼梯在我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三楼走廊比楼下更加阴暗潮湿,墙纸剥落处露出霉变的痕迹。我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门牌上的308已经褪成了淡红色。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推开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霉味和某种我说不上来的甜腻气味。房间比想象中宽敞,但家具都蒙着一层灰,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
我把煤油灯放在床头柜上,开始检查这个临时避难所。床单还算干净,但枕头上有几根长发——不是我的,我的头发是齐耳的短发,而这些头发长及腰际,乌黑发亮。
梳妆台的镜面布满裂纹,照出我扭曲的倒影。我打开抽屉,里面有一盒干涸的胭脂和半截炭笔。最底层压着一张泛黄的戏票,日期是去年春天。
原来是个风尘女子的闺房。我自言自语,突然觉得这房间更加阴冷了。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我拉上厚重的窗帘,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缝隙中窥视。疲惫终于战胜了不安,我和衣躺在床上,手枪就放在枕头下面。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很轻,像是穿着绣花鞋。那声音在我的门前停住了。我猛地睁开眼,摸到了枕下的枪。
我低声问。
没有回答。片刻后,脚步声又响起,渐渐远去。我长舒一口气,看了眼怀表——凌晨两点四十分。
我再次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房间里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即将再次入睡时——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在寂静中如同惊雷。我一下子坐起身,怀表显示:三点整。
我又问,声音因紧张而嘶哑。
是我呀,姐姐。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甜得发腻,开开门嘛,外面好冷。
我握紧了手枪,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从门缝中往外看。走廊上空无一人,但煤油灯的光线下,分明有一双脚的影子映在地上——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脚。
你是谁?我强作镇定地问。
我是小桃红呀,姐姐不记得我了?那声音突然带上了哭腔,他们说我是婊子,不配住在这里...可这里明明是我的房间...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小桃红?是那个留下长发和胭脂的女子?可她若是活人,为何我看不见她的人影,只能看见影子?
你...你找错人了。我尽量让声音不发抖,我只是个过路的。
不会错的...声音突然贴近了门板,仿佛说话的人就贴在门上,姐姐身上有墨水味,是读书人...读书人最会骗人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旅馆老板的声音响起:308的客人,没事吧?
有人在我门外!我喊道。
门外?老板的脚步声快速接近,门外没人啊。
我再次从门缝往外看——那双绣花鞋的影子不见了。老板肥胖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另一端,手里提着一盏灯。
真的有人!我坚持道,是个叫小桃红的女子!
老板的脸色在灯光下变得惨白:客...客人说笑了。三楼就您一位住客,哪来的什么小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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