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陕北。
栓子蹲在窑洞前的土坡上,手里攥着一把干瘪的枣子。十二岁的他皮肤晒得黝黑,脚趾从破布鞋里探出头来,沾满了黄土。远处,夕阳像一颗熟透的柿子,慢慢沉入连绵的黄土山丘。
栓子!快来看!狗剩的声音从坡下传来,带着压抑的兴奋。
栓子把最后半颗枣子塞进嘴里,枣核在牙齿间咯吱作响。他三两步跳下土坡,狗剩和几个半大孩子正围在一口枯井边,脸上带着既害怕又好奇的表情。
咋了?栓子凑过去,井口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狗剩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崔太爷昨晚又去坟地了。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崔太爷是村里最老的人,老到没人记得清他到底多少岁。栓子听爹说,他小时候崔太爷就已经是个老头子了。村里人都叫他老寿星,可栓子总觉得那皱巴巴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我娘说,崔太爷活了一百零八岁了。二丫小声说,手指绞着辫子,说他吃过人肉才这么长寿。
胡咧咧!狗剩瞪了她一眼,却又忍不住压低声音,不过我爹说,崔太爷每年过寿后,村里总会少一两个人...
栓子想起去年冬天,村东头的王铁匠一家三口突然不见了。大人们说是搬走了,可他们家的东西一样没带走,灶台上的馍馍都发了霉。
今晚我们去看看。栓子突然说,喉咙因为兴奋而发紧。
孩子们面面相觑,最终恐惧被好奇心战胜。月亮爬上树梢时,五个黑影溜出各自家门,在村口的歪脖子柳树下汇合。
崔太爷住在村尾最破旧的窑洞里,门前一棵枯死的枣树像只干枯的手爪伸向夜空。栓子带头,孩子们蹑手蹑脚地靠近,趴在土墙上往里看。
窑洞里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微弱得随时会熄灭。崔太爷坐在炕上,背对着他们。即使隔着这么远,栓子也能闻到那股味道——像是陈年的药材混合着什么东西腐烂的气息,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崔太爷突然动了。他缓缓转过身,油灯的光照在他脸上,栓子差点叫出声。那张脸像是被晒干的橘子皮,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眼睛却亮得吓人,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青光。更可怕的是,他的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时辰到了。崔太爷的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摩擦,他伸出枯枝般的手,从炕下拖出一个包袱。
包袱打开时,二丫发出一声细微的啜泣,被狗剩赶紧捂住嘴。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寿衣,大红色的底子上绣着金色的寿字,在灯光下泛着血一样的光泽。
崔太爷开始换衣服。当他脱下外衣时,栓子看到他的背上布满了奇怪的黑色斑点,像是霉斑一样从皮肤里渗出来。更可怕的是,他的手臂上缠着一圈圈红线,每根线上都穿着铜钱,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换好寿衣,崔太爷从墙角的瓦罐里抓出一把粉末撒在自己身上。那粉末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绿色荧光,沾到皮肤就立刻消失不见。做完这些,他拿起一盏白纸灯笼,吹灭了油灯,向门外走来。
孩子们慌忙躲到土墙后。崔太爷佝偻着背从他们面前经过,灯笼的光照在地上,竟然不是常见的暖黄色,而是一种惨淡的绿色,把黄土路照得像阴间的道。
跟上去。栓子小声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们保持着距离,跟着那点绿光向村外的坟地走去。夜风呜咽着穿过黄土沟壑,卷起细小的沙粒打在脸上,生疼。远处的山丘在月光下如同伏卧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孩子。
坟地在村西头的一片洼地里,几十个黄土包杂乱地排列着,有些已经塌陷,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崔太爷停在最新的一座坟前——那是上周刚下葬的李寡妇的坟。
栓子他们躲在远处的一个坟包后面,看着崔太爷放下灯笼,从怀里掏出一把小米撒在坟头。然后他拿出一面铜镜和一个小铜铃,开始绕着坟转圈,一边摇铃一边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借寿借命显神灵...
铃铛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每响一下都像有针扎在栓子的太阳穴上。崔太爷越转越快,寿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那盏白灯笼无风自动,绿光忽明忽暗。
突然,坟头的土动了一下。
栓子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一小撮土从坟顶滑落,接着又是一撮。一只苍白的手从土里伸了出来,五指张开,像是在抓取什么。
崔太爷停下脚步,跪在那只手前。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在那只手的无名指上。然后他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手上——借着月光,栓子看清那是暗红色的,粘稠得像糖稀。
血...二丫在栓子耳边颤抖着说。
崔太爷把沾血的手指放在嘴边,开始吮吸。与此同时,栓子看到一缕白色的雾气从那只苍白的手中飘出,顺着红绳流向崔太爷。随着雾气吸入,崔太爷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一些,脸上的皱纹也变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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