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铁锹铲下的第一抔土落在我脸上时的感觉。潮湿、冰冷,带着腐叶和蚯蚓的气味。马五爷站在坑边狞笑,他手下四个壮汉轮流铲土,很快就把我的惨叫埋在了六尺之下。
程老三,下辈子记得,马五爷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是我在阳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是黑暗,永恒的黑暗,和无法呼吸的痛苦。我的手指抓挠着头顶的木板,直到指甲翻起,血肉模糊。不知挣扎了多久,我的魂魄终于脱离了那具肿胀发青的躯体,飘荡在阴冷的坟场里。
阴间的二十年比阳间漫长百倍。我在刀山火海中受刑,在油锅里翻滚,只因为我生前是个盗墓贼。但比起那些刑罚,更折磨我的是对马五爷的恨。那个放高利贷的恶霸,只因为我晚还了三天银子,就把我活埋在他家后院。
你想回去报仇?判官翻着生死簿,青面獠牙在烛光下忽明忽暗,马德彪阳寿未尽,你动不了他。
我在判官殿前跪了三年,额头磕出的黑血染红了石阶。终于有一天,一个白无常看不下去了,偷偷告诉我:七月十五,鬼门关开,你可以回去看看。但记住,若不能在鸡鸣前取他性命,你就得永远留在阳间做孤魂野鬼。
七月十五的子时,我踏着纸钱铺就的路回到了阳间。二十年过去,马五爷的宅子已经扩建成了深宅大院,朱漆大门上铜钉森然。我穿过门板,院子里静得诡异,连声虫鸣都没有。
空气中飘着一种古怪的气味,像是檀香混着腐肉。我的鬼魂本能地感到不安,但仇恨驱使着我向主屋飘去。屋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马德彪...我唤着仇人的名字,声音像指甲刮过棺材板。
床帐微微晃动,我猛地掀开——空的。被褥整齐,似乎很久没人睡过。我转身时,镜子里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那不是我的倒影,我的鬼魂在镜中本该无形。
我厉声喝道。
镜面突然渗出黑血,一个女人的头颅从镜中缓缓浮现,她的脖子以下还陷在镜子里,像被什么拽着。
你...也是来找马五爷的?女鬼的声音带着水声,像是肺里灌满了液体。
我点头:他害死了我。
女鬼突然尖笑起来,笑声中混着咕噜咕噜的溺水声:他害死了所有人!你看看这房子!
她的头发突然暴长,缠住我的手腕将我拖向镜子。镜面像水一样波动,我被她拉了进去——
腐臭扑面而来。镜子里是另一个房间,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人皮,每张人皮上都用朱砂写着名字和日期。地上堆着数十个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不时有东西从里面撞击瓮壁。
这些都是他杀的,女鬼指着那些人皮,马五爷早就不是普通人了...他拜了师,学了邪法...
我凑近看那些人皮,突然一张人皮上的眼睛猛地睁开!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整个房间的人皮都在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最近的瓮突然炸裂,一个没有皮肤的孩童爬出来,朝我伸出鲜血淋漓的小手。
他在哪?我强忍恐惧问道。
女鬼指向西边:城外乱葬岗...他现在是马半仙了...专门帮人驱邪...
离开那间鬼屋前,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皮齐齐转向我,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着同一个词:快逃...
乱葬岗的雾气比别处更浓,像是有生命的活物般缠绕着我的魂体。新坟旧冢间飘荡着磷火,却不是常见的幽绿色,而是一种病态的暗红,像凝固的血。
一座贴满符纸的茅屋突兀地立在坟茔中央,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不,那不是风铃,是用指骨串成的,碰撞时发出的不是清脆铃声,而是类似牙齿打颤的咔嗒声。
我正要上前,突然被一股力量拽住。一个只有上半身的老鬼从坟包里探出身子,死死抓着我的脚踝。
别去,老鬼缺了半边下巴,说话漏风,他在等你们...等的就是你们这些来报仇的...
我踢开他:他杀了我!
他杀了我们所有人!老鬼突然激动起来,指着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知道我为什么没腿吗?他泡酒喝了!那个疯子说鬼腿骨泡酒能壮阳!
其他坟包开始蠕动,一个个残缺不全的鬼魂探出头来。他们有的少眼睛,有的缺内脏,都是被马五爷——现在该叫马半仙了——用各种邪法残害过的亡魂。
他养小鬼,一个没了舌头的女鬼比划着,用...我们的...魂...
茅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佝偻身影站在门口,虽然驼背了,头发也花白了,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马五爷。他手里提着一盏人皮灯笼,灯光下,他的脸比鬼还像鬼——惨白的皮肤上布满了诡异的符文,像是用刀刻上去后又长好了。
程老三?马五爷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黑牙,我算到今晚有故人来。
我怒吼一声扑上去,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撞上了一道无形屏障。空气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组成了一张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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