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天穹”基地化作了具象的煎熬。穹顶之下,灯火通明,映照着一张张疲惫不堪、却又强撑着精神的脸庞。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汗液以及某种电子设备过载后特有的焦糊气味。
七十二小时。
陈默和他带领的团队,已经在这座钢铁堡垒中,与时间和物理定律进行了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搏杀。
中央控制台周围,散落着废弃的能量棒包装纸、空掉的咖啡杯和揉成一团的草稿纸。一些年轻的研究员实在撑不住,趴在操作台上小憩片刻,很快又会被新的数据警报或陈默冷静的指令声惊醒,揉着通红的眼睛重新投入战斗。
陈默本人,依旧站立在风暴的最中心。
他的军装外套不知何时已被脱下,随意搭在行军床上,只穿着熨帖的衬衫,领口紧扣,但袖口却挽到了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同焊死在地面的基柱,但仔细看去,能发现他眼底的血丝已经密集得如同蛛网,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的苍白,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得惊人,仿佛燃烧着某种无形的火焰,支撑着这具濒临极限的躯体。
三天三夜,他主导了对“真空涨落引导能量场自折叠”这一疯狂构想的全方位论证与模型构建。
这绝非易事。将微观的量子涨落与宏观的能量场行为联系起来,涉及的理论深奥晦涩,计算量庞大到令人绝望。他们像是在一片从未有人踏足的原始丛林中开辟道路,每一步都可能踩空,每一个假设都可能被下一秒的数据无情推翻。
“不行!非线性关联模型在第七万次迭代时再次发散!引入的卡西米尔效应修正因子无法稳定谐振频率!”一名头发蓬乱的理论物理学家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声音里带着崩溃的边缘的嘶哑。
“维度接口处的熵增溢出模型还是太理想化了!我们忽略了高维引力子的退相干效应,这会导致缝合面出现无法预测的时空褶皱!”另一个负责高维几何模拟的小组负责人摘下眼镜,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沮丧和焦躁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指挥中心蔓延。瓶颈依旧坚不可摧,那个看似可行的新方向,在深入的挖掘下,露出了更多、更致命的陷阱。
陈默听着各方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他没有斥责,也没有鼓励,只是沉默地走到那名几乎要放弃的理论物理学家身后,目光扫过屏幕上那复杂到令人晕眩的失败模型。
“发散点出现在谐振频率的二次谐波耦合处,”陈默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穿透纷杂数据的精准,“试试引入一个基于‘伪黎曼流形’的拓扑约束,不是强行稳定,而是允许它在特定边界条件下进行有限度的混沌振荡。把约束条件参数发给我。”
那名物理学家愣住了,下意识地按照指示操作,当那个全新的拓扑约束被引入模型后,屏幕上原本疯狂发散的数据流,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趋于平缓的迹象!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陈默没有停留,又转向高维几何小组。“忽略退相干效应是致命的,但不能因噎废食。尝试在缝合算法中嵌入一个动态补偿机制,利用能量场自身的波动来实时抵消退相干带来的扰动。我需要一个初步的补偿函数框架,一小时内。”
他的指令,如同手术刀般精准,总是能在众人陷入思维死胡同时,指出一个看似违背常理、却又暗合某种更深层逻辑的方向。他仿佛不是在学习,而是在“回忆”,回忆着某个早已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关于能量与时空的终极奥秘。
这三天三夜,他不仅仅是在指挥,更是在以自身为桥梁,将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碎片,艰难地翻译成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和应用的公式与模型。这种高强度的“翻译”和“输出”,对他的精神消耗是毁灭性的。
有一次,在他试图同时协调三个不同小组的模型对接时,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栽倒。幸好他及时用手撑住了控制台,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总工!”“山峦”一个箭步冲上前,脸上写满了担忧。
陈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再次将目光投向屏幕。没有人知道,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他经历了怎样的天旋地转和精神撕裂。
支撑他的,是什么?
是“执剑人”的责任?是共和国的重托?
或许都有。
但更深层的,是每当他精神即将涣散时,脑海中便会自动浮现的画面——晓晓踮着脚尖,将那个粗糙的白色小海螺塞进他手里,奶声奶气地说:“送给爸爸的星星。”是苏婉清站在家门口,灯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光,轻声说:“早点回来。”
家。
那个他几乎已经陌生的词汇,那个他曾经以为可以彻底割舍的温暖港湾,此刻却成了他在这冰冷绝望的戈壁深处,唯一能汲取到的、微弱却源源不绝的能量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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