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永昌侯府的前院已笼上一层淡淡的灰蓝。梁晗一身藏青常服,带着公务奔波后的疲惫踏入府门,刚越过影壁,便见墨兰身边的大丫鬟采荷正垂手侍立,见他进来,连忙敛衽福身,声音恭敬得恰到好处:“晗爷,大娘子在正房候着您,说有要紧事需即刻回禀,让您得空便过去一趟。”
梁晗微微蹙眉,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却也未多问。近来府中琐事繁多,他只当是小女儿曦曦又有些不适,或是墨兰身子不爽利,便颔首道:“知道了,前头引路。”
跟着采荷穿过抄手游廊,越靠近正房,便越觉气氛不同往日。往日里远远就能听见丫鬟们低低的笑语,今日却一片死寂,连廊下挂着的铜铃都似被冻住般,悄无声息。进了正房,屋内更是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个个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喘,目光死死盯着地面,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乱瞟。
墨兰并未像往常那样,一见他进来便含笑迎上前,为他宽衣解带、递茶拭汗。她独自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榻上,背对着门口,一身月白色绣兰草的褙子衬得她肩头愈发纤瘦,那肩头微微耸动着,似有低低的啜泣声,若有若无地飘进耳中。
“这是怎么了?”梁晗心下诧异,平日里墨兰虽也爱垂泪,却从未这般沉默隐忍,倒让他生出几分不安。他快步走上前去,刚要开口,墨兰便闻声转过头来。
只见她眼圈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脸颊上两道泪痕清晰可见,沾湿了鬓边的碎发。她见了梁晗,并未像往常那般扑上来诉苦,只是迅速用手中的锦帕拭了拭眼角,强撑着站起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低低唤了一声:“晗郎回来了。
她这副欲哭无泪、强忍委屈的模样,比嚎啕大哭更让梁晗觉得事态严重。他连忙扶住她微凉的肩膀,语气不自觉放缓了些:“出了何事?可是孩子们身子不适,还是你受了什么委屈?”
“孩子们都安好,劳官人挂心。”墨兰轻轻摇摇头,伸手扶着他在榻边坐下,转身亲自为他斟了杯温热的雨前龙井,双手递到他面前,这才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却条理清晰,没有半分添油加醋,只是平静地叙述了今日之事:“今日母亲来看曦曦,带来了她儿时戴过的赤金项圈,本是天大的恩典。可伺候曦曦的一个婆子,却突然在母亲面前说,曦曦这几日精神不佳,吃奶不香,看着病怏怏的。母亲一时动怒,便责骂了妾身几句。”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梁晗,眼中满是无措与委屈:“妾身心中不安,便让人去查了查,谁知竟查出那婆子前几日夜里,偷偷与春珂妹妹身边的小雀丫鬟见过面,还收了小雀给的荷包。后来才知晓,洗三宴后第二日,春珂妹妹便在屋里发脾气,骂曦曦是小妖精,抢了她哥儿的风头。”
说到这里,墨兰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滚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晗郎,妾身知道,春珂妹妹与你情分深厚,妾身从不敢与她相争半分。可是曦曦才多大?她不过是个刚过洗三的婴孩,什么都不懂!洗三宴上得了祖母和舅公的喜爱,那是孩子的福气,并非妾身有意为之啊!”
她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指节泛白,字字泣血:“母亲因为曦曦眉眼像她,这才对我们母女多了几分青眼。妾身和曦曦,在这府里小心翼翼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在母亲那里站稳了那么一点点脚跟,能稍稍喘口气。可春珂妹妹就这般容不下吗?非要指使人在母亲面前败坏曦曦的名声,惹得母亲动怒责骂!她这是要毁了曦曦在母亲心中的印象,是要断了我们母女在府里的活路啊!”
“今日母亲是亲眼见了曦曦无事,才消了气。可若是母亲真信了那婆子的话,以为曦曦是个福薄病弱的,日后渐渐厌弃了她……官人,您让曦曦往后在这府里该如何自处?宁姐儿、婉儿、闹闹她们,有一个‘病弱福薄’的妹妹,日后又该如何立足?”
墨兰这番话,句句都在诉说委屈,却从未有过半句指责梁晗偏袒,可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敲在了梁晗的心上。
他听着墨兰的叙述,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手中的茶盏被他捏得微微泛白。他确实偏爱春珂的娇俏颜色,也念着她腹中的孩儿,对墨兰母女多有疏忽。可他心里清楚,母亲对曦曦的喜爱,绝不仅仅是祖孙之情那么简单——曦曦眉眼酷似母亲,深得母亲欢心,更重要的是,母亲对曦曦的看重,还牵扯到与吴家的联姻情谊,关乎他这一房在侯府的长远地位!
春珂此举,哪里是什么妇人的嫉妒?分明是愚蠢的算计,还偏偏触碰到了他的利益底线!她竟然敢在母亲面前耍这种阴私手段,目标还是他刚刚为家族“立功”、深受母亲喜爱的孙女!
“她敢!”梁晗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滚烫的茶水溅出些许,落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怒气,“真是越来越不知分寸了!仗着有情谊,就敢如此肆无忌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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