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檐下的滴水,不紧不慢,却在不经意间淌过了两个春秋。当年那个在佛堂濒死的新生儿,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五岁女童。
梁玉潇,或是说林苏,用两年时间完成了对这个时代的“基础适配”。她像块最贪婪的海绵,疯狂汲取着语言、文字与诗文规矩,既不刻意藏拙,也绝不显露锋芒。侯夫人的偏爱、墨兰的精心维护,再加上她自身的审慎,让她在侯府这盘复杂的棋局中,拥有了一块相对自由的成长土壤。
这一日,春光明媚,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小径上。林苏捧着几页墨迹未干的麻纸,迈着轻快的小步子,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宁姐儿和婉儿的闺阁。
闺阁内静悄悄的,宁姐儿正临帖习字,十三岁的姑娘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带着嫡长女的端庄自持,手腕悬起,笔下的柳体娟秀挺拔;婉儿坐在一旁的窗边绣花,十岁的她性子依旧怯懦安静,手指纤细,正小心翼翼地在绷子上绣着缠枝莲,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大姐姐,二姐姐!”林苏推门而入,小脸上带着纯然的、孩子气的“求夸奖”神情,将手中的纸张高高举起,“你们快看看,我写了个故事!”
宁姐儿放下毛笔,回头看来,眼中带着惯有的温和:“哦?曦曦又有新作了?”她接过纸张,目光落在标题上,轻声念出:“《女驸马》……”
这名字让她微微蹙眉,驸马乃皇家专属称谓,一个闺阁女子写这样的标题,未免有些僭越。但看着妹妹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眼神,她终究没说什么,指尖捻着纸页,继续读了下去。
林苏“改写”的,正是那部流传后世的黄梅戏经典。她巧妙地调整了措辞,将现代口语化的表达转为符合古人口味的文言白话,删减了过于直白的抗争情节,却完整保留了核心内核——民女冯素珍为救被诬陷入狱的未婚夫,毅然剪断青丝,女扮男装赴京赶考,凭借过人才智一举高中状元,又阴差阳错被皇帝钦点为驸马,最终在皇家威严面前,以智慧与勇气坦白真相,化解危机,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宁姐儿起初还带着长姐审视妹妹功课的心态,读着读着,神色渐渐变了。她的阅读速度慢了下来,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眼中的温和渐渐被惊异取代。这故事……太离经叛道了!女子竟能抛头露面,剪发换装?竟能像男子一样读书科考,考取功名?甚至能站在金銮殿上,被皇帝钦点为驸马?
可偏偏,这故事又写得荡气回肠。冯素珍的勇敢、聪慧、重情重义,字里行间跃然纸上,尤其是她在科场挥斥方遒、在朝堂不卑不亢的模样,竟让她生出一种莫名的激荡。
她读到末尾,冯素珍当众坦白女儿身,满朝哗然却终被赦免时,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才五岁的妹妹,眼中是难以置信的赞叹与一丝困惑:“曦曦,这……这都是你写的?”她指尖划过纸上的字迹,那笔触虽稚嫩,却字字清晰,逻辑连贯,“这文采,这构思……当真是……”她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内心的震动,只能归结于妹妹天赋异禀,远超常人。
而一旁的婉儿,起初只是侧耳听着姐姐朗读,绣针无意识地在绷子上戳着。渐渐地,她放下了手中的绣绷,不由自主地凑近过来,小小的脑袋挨着宁姐儿的胳膊,眼睛紧紧盯着纸上的文字,生怕错过一个字。
当读到冯素珍含泪剪断青丝,换上男装,告别家人踏入茫茫前程时,婉儿纤细的手指微微蜷缩,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当读到她在科考场中挥洒才智,力压群雄,高中状元时,婉儿的呼吸不由得屏住,胸口微微起伏;当读到她面对皇帝的诘问、公主的质疑,依旧从容不迫,机智周旋时,婉儿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的热流在她胸腔里涌动,几乎要冲出来。
原来……女子的一生,不止有闺阁中的绣花、读书、习女红;不止有将来嫁入后宅,相夫教子,在三从四德的框架里耗尽一生;还可以……这样活?
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华赢得世人的尊重,可以依靠自己的智慧解决看似无解的难题,可以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可以站在那样高的地方,被皇帝赏识,被百官瞩目?
婉儿的脸颊泛起激动的红晕,原本怯懦的眼神亮得惊人,像是蒙尘的珍珠被骤然擦亮,那是一种被禁锢已久的灵魂,忽然窥见一丝缝隙外广阔天光的震撼与向往。她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心潮澎湃,久久无法言语,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仿佛都变得不一样了。
宁姐儿看着手中的纸,又看看身旁眼神发亮、久久回不过神的婉儿,再看看一脸期待望着她们的林苏,心中五味杂陈。她稳了稳心神,将纸张轻轻放在桌案上,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对林苏说:“曦曦,这故事……极好,情节曲折,人物鲜活,只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音,郑重地叮嘱,“莫要轻易让外人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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