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大婚的日子,终究在京城漫天的喜庆与期盼中如约而至。整座城池仿佛被浸泡在浓稠的赤红里,朱门粉壁挂起猩红绸缎,街边摊贩的幌子染上喜庆艳色,连空气里都漂浮着蜜饯与香烛混合的甜腻气息。天还未亮透,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墨兰便已起身,小心翼翼地为林苏(曦曦)穿戴整齐。
小家伙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红撒花软缎小袄,配着同色的百褶裙,头发梳成两个圆滚滚的小髻,缀着两颗圆润的东珠,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粉雕玉琢。墨兰亲自为她系好领口的盘扣,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弯腰将她抱起,脚步轻快地登上了永昌侯府特意预留的观礼楼阁——这是府中位置最佳的地方,凭栏而望,整条通往宫城的御道都能尽收眼底。
楼阁之下,街道早已被御林军肃清。兵士们手持长戟,肃立两侧,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路面上铺着新翻的黄土,洒水净街后,不见半点尘埃,蜿蜒出一条宽阔平坦、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街道两旁,密密麻麻挤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被绳索拦在指定区域外,人人翘首以盼,人声鼎沸,却奇异地保持着一种被皇权威严压制下的克制与寂静,无人敢高声喧哗。
“曦曦,快看,要来了。”墨兰低头,在女儿耳边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与激动。
林苏闻言,立刻睁大了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小身子微微前倾,趴在栏杆上,好奇地望着楼下那条空无一人、却透着莫名肃穆的长街。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一阵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号角声。“呜——”的声响如同闷雷滚过天际,从宫城方向缓缓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紧接着,是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脚步声,“踏!踏!踏!”每一步都踩在同一个节拍上,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宫廷仪仗卫兵,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率先出现在视野里。他们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肃穆冰冷,眼神平视前方,对两侧的人群与喧嚣充耳不闻。手中的长戟寒光闪闪,排列得如同移动的金属城墙,仅仅是这样沉默的行进,便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原本还略有嘈杂的人群瞬间噤声。
“跪——!”
不知是何处传来的司礼官唱喏,声音悠长而高亢,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传遍整条长街。
哗——
如同被狂风席卷的麦浪,楼阁之下,街道两侧,所有黑压压的人群,无论是衣衫褴褛的布衣百姓,还是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商巨贾,在这一刻,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齐刷刷地、深深地俯首叩拜下去,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敢有丝毫仰视。
林苏小小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母亲的衣袖。她看着楼下那一片如同潮汐般伏倒的身影,看着他们脊背弯曲的弧度,看着他们沉默不语的顺从,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感顺着脊椎缓缓爬升,蔓延至四肢百骸。这不是发自内心的崇敬,也不是心甘情愿的臣服,而是一种被权力彻底驯服后,刻入骨髓的敬畏与服从。每一个跪下的身影,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阶级之间那道如同天堑般、不可逾越的鸿沟。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仪仗队过后,是捧着各种皇家礼器的宫人队伍。他们身着统一的宫装,步履轻盈而整齐,手中捧着鎏金香炉、孔雀羽宫扇、玉制如意,迤逦而行,绵延不绝。香炉中袅袅升起的檀香,混合着宫人的熏香,顺着风飘来,香气馥郁而清冽。每一支队伍经过,那司礼官的“跪——”声便会再次响起,而那一片片伏倒的人群,便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一次次地起伏、叩拜,再起身,再叩拜。
周而复始,机械而沉默,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仪式感。
林苏趴在栏杆上,看得有些出神。她不懂为什么这些人要一次次跪下,也不懂为什么那声音一响起,所有人都要如此顺从。她只觉得,这种整齐划一的服从,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终于,在望不到头的仪仗和宫人队伍之后,今日的主角,终于登场了。
十六匹毛色纯白、神骏异常的骏马,昂首嘶鸣,步伐稳健地牵引着一辆巨大而奢华的金顶凤辇,缓缓行来。凤辇以珍贵的金丝楠木为主体,遍体雕刻着繁复精美的龙凤呈祥图案,每一处纹路都栩栩如生。木料的缝隙间,镶嵌着无数颗大小不一的宝石与珍珠,红的似火,白的似雪,蓝的似海,在秋日的阳光下,流光溢彩,璀璨夺目,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凤辇的车窗垂着明黄色的绉纱,朦胧间,隐约能看到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的窈窕身影端坐其中,头戴凤冠,珠翠环绕,那便是今日的主角——福灵长公主。
“跪——迎长公主鸾驾——!”
这一次的唱喏声更加高昂,更加庄重,带着无比的尊崇与敬畏,响彻云霄。
更加震撼的一幕发生了。不仅楼下的百姓再次齐齐伏倒叩拜,就连观礼楼阁上,所有有品级的命妇、官员家眷,包括抱着林苏的墨兰在内,也全都齐齐起身,整理好衣襟,朝着那凤辇驶来的方向,郑重其事地敛衽行礼,深深拜下,姿态恭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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